说书先生来了兴致,接着问:“小哥,这是你的?”
方兰生道:“不是我的。”
主人确实不是他,只是他擅长烹饪,小东西们都比较粘他。百里屠苏本来就是管捡不管养的,索性一股脑丢给他。他虽恼,也没办法,只得一心一意当起这群灵兽的爹妈来。红玉取笑他太贤慧,将来定然适合带孩子,他想弄不好要一语成谶。
说书先生哦了一声,也不再问,只是此时茶馆里人少,并无他人可交谈,老头一张嘴是闲不住的,看书生面善,便又道:“听小哥口音,不是这边人?”
方兰生道:“您猜着了,还真不是。”
说书先生笑道:“昨日听人说城里来了一行人,打头的是个佩剑的黑衣小哥,里头还有个青衣书生,想必说的就是小哥你。”
方兰生想果然市井流言最快,不过可也怪不得闲人,顶着一张死人脸的百里屠苏那身打扮实在引人注目,更别说红玉。他这趟出来见识长得太多,之前从没想过剑灵也能是这种模样,说花妖狐怪倒还更像些,一勾就是一街人的眼珠子。
走神了,沐零方相啃了他指尖一口。方兰生轻轻捏了捏它耳朵,道:“我家在琴川。”
说书先生嗐一声道:“那却是远得很。”又忍不住道:“恕老朽多话,小哥看打扮是读书人家的公子,却如何跟一群江湖人混在一处?”
方兰生淡淡道:“他们都是好人。”
说书先生道:“小哥误会了。老朽是个落魄秀才,年轻时也曾想着读万里书,行万里路的。——只世情利害,如今只沦落得说书度日,故乡虽仍在,已归不得。子曰,父母在,不远游。小哥若离家日久,也该……”
“我便回去。”方兰生打断他道。“再过几日,我便回琴川去。”
他语气斩钉截铁,握着杯子的手微微发抖,只觉喉咙冰凉。说书先生却不以为意,只道:“今日合该我跟小哥有缘,也罢,此时无人,老朽便单跟小哥说一段书。不知小哥要听甚么?”
方兰生觉得人若心内有事,看甚么听甚么都能触景生情,方才那一番话已经让他有抗不住的预感,接下来这老先生又不紧不慢道:“小哥既喜欢江湖人,些许爱听江湖故事?近日正有一段新书,说的是那侠义榜上,除暴安良,扶危济困的——”
方兰生霍地站起身来,丢桌子上两枚铜板,拎起沐零方相往怀里一塞。
“谢先生好意。晚辈这便回去了,还有人等——”
哪有人等。逃命一样的出了茶馆,兜头来一阵寒风,吹得直哆嗦。沐零方相钻在他胸口,倒是暖暖的。松了口气,又把遇到说书之前想的事情拾回来接着想。对了。
襄铃。
自从青龙镇跟襄铃摊了牌,小狐狸就老是躲着他。以前仗着他好欺负,叫他呆瓜,矮冬瓜,甚么甚么的。虽然只有短短数日,他明显能感觉到那疏远。大多数时候躲在红玉后面,实在躲不过了,就怯怯的叫,兰生。他听得手脚都不自在,恨不能求她还是叫矮冬瓜好了,反正她看得见的这几日,他个子估计是长不高的。
路边有卖杂货的货郎,方兰生走过去。玉鱼儿?算了吧。他就是想哄她开个心,也不是道歉,话说回来,他也没做错甚么。她在一日,就想对她好一日,跟他最后娶了谁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看了半日,拿起一对铃铛,正准备问价钱,突然看见一帮人狂奔过来,方兰生眼疾手快,一把拉过货郎,两人差点没被人群冲散。随手拽了一个人问:“甚么事这么急?”
那人激动得直结巴,气喘吁吁道:“杀人了!昨天来城里那黑衣小哥在江边把近玉侯给杀了!那可是官府悬赏了三年的……”
方兰生一听,丢了手里铃铛,奔到江水旁沿着岸往上跑,老远看见百里屠苏单腿跪着,左手焚寂拄地,慢慢拭去嘴角的血迹。抬起脸时瞳仁里还留着赤色的影子。
“木头脸!你怎样?”
他们坐在那里,看着滔滔江水。江面上有白帆滑过,一片一片,如轻捷的飞鸟。
他此时只恨不得百里屠苏突然出甚么事,生一场大病,三天起不来床,一行人便可堂而皇之的在这里多留三日。或者自己头疼脑热也行,得个人衣不解带服侍,只是就算百里屠苏肯为了他耽搁,他也不能答应。这紧要关头,谁敢掉链子。
可是他又突然希望现在已经是在蓬莱顶上和欧阳少恭摆好了架势。这样一分一秒的消耗,仿佛每一刹那都能听见百里屠苏生命流走的声音。他受不了。
他也是要找欧阳少恭报仇的,他记得很清楚。他咬牙说过恨欧阳少恭更恨他自己,只不过现在他觉得都微不足道。他们殊途同归,各不相干。从深渊往下坠落时谁还能拉谁一把不成,而百里屠苏就算粉身碎骨在先,也未必能给他当垫子。
“你跟襄铃……。”
“连你也知道了?”
“你们好几天不说话。”
“不用你管。”
“你莫勉强自己。”
“好啊。”方兰生听到自己说。“只要你不死。”
清泠泠的江风中,他的语调近乎挑衅。百里屠苏习惯性的并不答言,只是去看自己的手掌。少年的手,骨节锐利分明。平展开来的每一条纹路下都是几欲沸腾的血。
他想木头脸不会是要跟他讲道理,现在他可全然没有那个心情。无论是说“我此去不为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