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像是换了个人拿手机,镜头一转,孟春水很近,挽着袖子正在对付一个大螃蟹,只是冲他俩点了点头,眼中有笑意。赵维宗则从一侧探出半张脸,他眼睛红红的,居然还泛点湿润:“别误会啊,我这是辣的,那什么藤椒肥牛太有欺骗性了。”他顿了顿,又道,“看现在多好,人二十多的时候就是喜欢瞎折腾,犯轴,我也不想成天自称过来人了,总之,既然想明白了就好好过,小李那个病,肯定没大问题的。”
“嗯,明天我哥就带我去医院,”李枳仍是笑着,“还有,真的很谢谢你们,一直热心帮我也没嫌我烦,不聊那么几句,我到现在可能还明白不过来呢。”
“还是你自己弄懂的,成长就是不停撞南墙呗,正常。”
“谢的。你们的经历给了我们很大的鼓舞,”黄煜斐忽然道,带着点调皮神情,“十年后我和李枳也会是这样。”
“妈呀,大闪光弹又点上了,”赵维宗哈哈大笑,把手机塞回宋千手里,“不说了,不说了!”
往后这一边吃着鱼,另一边泡着澡,大家伙又聊了几分钟,各自说了说接下来的打算。宋千闲下来准备继续搞他的公众号和厂牌,多挖点名不见经传的小乐队出来,帮人出点作品,他还准备等余翔有空领着他去克拉玛依燥一回,开着红旗越野穿越大沙漠。
陈雨浓则决定去往肯尼亚,见一位在那里工作的野生动物摄影师,并开启一场旷日持久的网络奔现兼约炮。“法国佬都很浪漫吧,说不定真能变成恋爱呢?他特意为我学了中文,听了黄家驹,老娘的几句je taime也不是白练的!”她红唇褪色,抿着绿瓶二锅头,这样说道。
这么看来,好像每个人都有那么点方向,他李枳也不是没有。未来也有东西在等着他,那些好的他抓紧了,那些坏的可能也就没那么怕人了。挂掉视频之后,出了浴缸之后,李枳心中久违地充满了坦然,好像一张皱巴巴的纸,终于完全展平了,不再畏惧色彩和线条。
屋里特别暖。他穿着丝绒睡衣,单膝抵在沙发上,帮黄煜斐吹干头发,右手已经恢复到可以握住机柄的状态,左手捋上发丝,又乌又亮,滑滑硬硬的,带点韧劲,长点的话肯定就像是缎子了。暖气边的黑猫已经不见,连带着猫窝猫粮猫厕所,据黄煜斐说是送去了宠物店,被附近小区的一个老太太领养,断掉的腿也快要长好了。
李枳由衷开心,他觉得那小家伙的命好歹也有自己救的一部分,又觉得那么凄惨的情况还能活得下来,被人好好地疼着,生命虽然无常,但也能给人惊喜。
黄煜斐从他手里拿过吹风机,换他坐在沙发上。李枳乖乖垂着脑袋,热风,还有指尖,在他头皮上温柔地游走。觉得差不多要干了,他就不怎么安分地仰脸看黄煜斐。那人脸上贴着张大面膜,还是金属箔质的,闪得很有趣儿,李枳就笑,笑他臭美,笑他“铁面无私”,黄煜斐就揭下“铁面”,也在笑着,带股护肤品的淡香,俯下身和他接吻。
临睡了,固然不必再分床,连被子也要用一条。李枳喝了温牛奶,拱在黄煜斐边上,他闻见轻薄桂花香,还有枕边人特有的的松香和苦橙,身上软得要命,也完全没有冬夜的冷涩。他很快就睡了过去,隐约觉得自己会做个好梦。
夜里三点不到,黄煜斐就醒了。他近来睡眠浅,听得见怀里人喘得不对劲。扭开床头灯,李枳出了一脑门的汗,面色如纸,醒不过来似的紧闭双眼,手上却没顾着伤,死死攀住他的手臂,明明张着嘴,却没有气息流动的动静。
像溺水的人,被关在在真空里,黄煜斐近乎心碎地想,又像有什么话却发不出声音。他拨开黏在李枳额头上的乱发,拇指抚过蹙着的眉头以及单薄的眼皮,“宝贝,放轻松,”他沉下声音,贴在李枳耳边说,“你……醒醒,小橘,你能醒的。”
遇到这种情况,强制把人弄醒甚至会有危险,只能等他自己因缺氧而憋醒,这是周医生和科里森医生都特意嘱咐过的。黄煜斐只得等待李枳醒来,眼前散乱的漆黑发丝、耳钉上反射的细小灯光,烫得他火急火燎,除了抱住呼吸困难的人擦汗,还不敢使劲抱,他仿佛比李枳还要无能为力,像个废物,或者施刑者。
好在李枳并没有那么一触即碎,很快睁开双眼。伴随一阵难止的咳嗽,他肺部鼓入空气,支撑他思绪逐渐清明,一抬眸,便是黄煜斐的眼睛。
那人问他:“喝水吗?”
“嗯,要喝。”李枳刚说完这么一句,就继续咳嗽起来,他没办法,氧气能烧人,在他干涸的气管间飞窜,哪怕快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他也必须费好大劲才能停住。好不容易挪开捂嘴的手,定睛一看,湿淋淋的,还带血迹。黄煜斐也看见了,没说话,只是难过地走开,再带着温水和毛巾回到他身边。
他看着李枳沉默地一口一口把水咽下去,他想那清水也必定是带血腥味的,他又帮李枳仔细擦了手心,那手小小的,握起来发凉,毛巾上的小块殷红,挺淡的,有点发粉,黄煜斐看在眼里,亲眼所见总比闭目想象还要有冲击力,心里那种难过的感觉甚至快要把他打懵。
“没事儿,就这么一点,也不是从我肺里出来的,就是喉咙,”李枳把他拉回床上,讪讪地笑了笑,“表层毛病,我还是有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