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爵一再打嗝,更有些要吐的意思。田力赶上来给递了只瓶子,李爵嫌弃没接。辛星猜不着里头是啥,却也不着急问。
用力换了几口气,李爵接着道:“那回也是正好饼铺刚派了薪水,老马又跑去喝酒。醉在酒肆里头,人家唤了嫂夫人去接。嫂夫人为了逼老马戒酒,索性把他赊的酒钱全结清了,叫他兜儿里没闲钱。可是老马不知道自己钱袋子里钱少了,第二天嫂夫人又出摊儿去了,没来得及告诉他。老马酒醒了想去接娘子,没想到路上把钱袋子丢了又叫金旻捡了去,便有了后来的事。因为当钱丢了,老马反倒怕娘子怪他喝酒喝糊涂丢了钱,回家更没敢跟她提这档子事。结果阴差阳错,害金旻在牢里白关了三天,哎呀——”
一喟叹一惋惜,辛星明白他没说完的后半句是叹世事弄人,惜情断阴阳。
“只是这般无常,纵有憾恨,也该是马千里同金旻的怨仇,为何老马同先生反生过节?”
李爵忽停下脚步,咂咂嘴,仿佛无关紧要:“哦,因为金旻死啦!”
辛星呆立当场。
“我回衙门替老马陈情,了结了昧财的纠纷,金旻无罪释放。去牢里提金昱出来时,我与他说了张郦之事,他当即匆匆赶到张家,却被张举人拒之门外,连炷香都不许他上。金昱跪在门外求了多日,直到张家出殡,又遭一顿乱棍暴打瘫在墙角,眼睁睁看着张郦的灵柩从跟前过,扶棺哭一声都不能够。张家人不解气,还把金旻家给砸了,他也无怨尤,就是天天守在张郦墓前。张家人仍是不许,派了人守墓,见他就打,他便远远躲在林子后头,远远地看,到半夜了趁没人溜过去哭两声。就这么没白没黑地跟张家耗着,活得跟个野猴子似的。”
李爵越走越慢,手不停揉胃和肚子,话也越说越快。
“太爷管闲事,自己去找张举人劝和,结果人家说无论这人是不是故意背约,私拐他的女儿总是事实,张郦即便没出这惨事也已经污了名声,他活剐了金旻都不解恨。太爷吃瘪,转头又逼我去劝劝金旻。我心说,关金旻的又不是我,误会、冤枉他昧财的也不是我,这得怪马千里啊!那我干脆就去找老马,问他你良心好过不,嗳你猜,老马怎么说的?”
辛星机械地摇摇头,心里惊且怕。惊的是金旻痴情若斯,怕的是李爵偏转头时那一抹笑意,嘴角生恶,眼底含悲,面容割裂。
“嘿嘿,他说自己本是不知情,并非有意构陷,后来种种他如何料得到?张郦死了是姑娘死心眼儿想不通,不能怪谁。金昱也确实可怜,但自己一个平头百姓,至多赔他几个钱叩头道歉,横不能以死谢罪吧!我就把这话原封不动说给金昱听。童生也是好烈性,提了把柴刀直去了老马家。街坊四邻都以为他要杀人泄愤,结果他只说了一句‘这结局,你也是料不到吧?’便当着老马的面,一柴刀砍了自己的脖子,硬是死在他跟前。
“血溅了老马一脸,把嫂夫人当场吓死过去,淌了一地血。原来她肚子里怀着孩子,将有三个月了,因为之前掉过孩子,身子总不好,怕今次还怀不住,就没跟老马说。所以呢,两条命,记我头上!明白了?”
辛星控制不住双手打颤,步步后撤,眼神中不可置信。
“你、你是故意的!”小妮子失控地吼起来,“你故意去告诉金昱,你明知道他不可能原谅马千里!”
李爵看似满不在乎:“对呀,我就是故意说的!”
“为什么?”
“因为人心难测嘛!我十分好奇在那种谁都没有犯法但事情就是一步步走错了走坏了的前提下,公理正义究竟应该怎样得到伸张?哼,嗯嗯,金昱也真是出乎我意料了!原来生不如死,比杀人更适合作为报复的手段,让忏悔和恐惧日夜折磨对方的良心,好狠!好绝!”
辛星双瞳遽然收缩,疾风掠影般踏前一步,挥拳便打。
落下的一击被田力稳稳握住,不许她放肆,但亦切实感受到她的颤栗。
“金旻是你害死的!”
“是啊!”
“恣意玩弄人心,你混账!邪魔外道!你不配执法!”
“谁配?你?”
辛星气结无言。
李爵扭了扭脖子,蓦地冷笑:“金旻确实因我而死,不过你,我告诉他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没有添油加醋没有恶意歪曲,我做了一件坏事,但非错事。讲出事实,有错吗?犯法吗?是邪魔外道吗?”
歪过来的脸上满是癫狂意,直叫笑容在善恶中撕扯,添成眸色里一抹难以消融的厉。
☆、三、混世魔王
尽管私心里对师爷李爵很是反感,不过那天冲突后回来半道上李爵又吐了——这回不是喝多了酒宿醉折腾,而是真吃坏了上吐下泻,病得东倒西歪怨天怨地——辛星再不乐意见他,偶尔还是受托端个汤送个药的,一天里难免要打照面。
见面了也是彼此默契不言语,一个拿什么过来全接,一个看着什么空了就收,甚至眼神的交换都不需要,把田力都看感慨了,语重心长跟面色死白的李爵说:“多贴心的人儿啊!伺候你比查案可靠多了。”
李爵垂手到床下捞起只鞋子照着田力脸上抽过去,稳准狠,正中鼻梁。
并非田力身手不济,而是在李爵跟前全县衙上下都不济,谁也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