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正奉军令而来,岂能因为他一句话便了解了。因此依然言语和悦但态度却十分明确:“将军待属下果然高义,但军律所在,小吏不敢不尊,还请李将军命帐下诸人来听询!”
李广无奈,只得前去。
出得帐来,便觉得头上r光刺眼,脚下土路坎坷不平;眼前所有种种俱是漫漶不清。忽然几个卫士说笑而来,远远看见他,却一起噤声。李广经过他们面前,那些士兵还是纷纷致礼:“李将军!”
李广摆摆手,苦笑着去了。走不多远,便听得后面士兵小声地议论着什么。这些r子以来,他常常碰到这样的情况,他也知道,在军中众人的眼里,这一次陷众军于水火,放单于逃遁,恐怕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念及一生大小战无数,闯下赫赫英明,如今却难以面对众人,李广忍不住一阵心酸痛悔。
“想不到啊,想不到!”他仰天苦笑,“我李广竟然如此,老天!老天!你与我一世英名,却如此下场么?”
到得帐中,他属下众人早已忐忑不安聚集在他帐中等待消息。汉军军法严苛,仔细追究下来,他帐下幕僚和校尉,不知要牵连多少人。李广看着一张张紧张得几乎变形的脸,苦苦笑道:“各位放心!我李广一人做事一人当,断不得牵连各位!”
众人都有些不自在,却又讷讷地无法安慰。
那李广惨然道:
“我李广自结发便与匈奴j手,至今经历大小70余战。此次上书请从大将军征而得获,实乃荣幸!原以为一
生功业,博个全名。不想迷失道路,贻误军机,岂非天意作弄我李广?”
他帐下一幕僚小声道:“李将军,历来上将之事,皆由军中长史查询,再据情上禀皇帝。不如求求长史……”
他话未说完,就被李广的眼光吓得不敢再说。
那李广惨然环视众人一眼,脸s苍白如死:“我已60余岁,纵横沙场如许年,强敌战阵,从未低过头求过人,若要我低头在小吏面前乞怜,却是万万不能!”
忽然仰天大呼:“老天,老天,你为何如此毁我一世英名?”
蓦然抽出腰刀往颈下一勒,立即血流满胸,轰然倒地。
众人猝不及防,相救不得,瞬息便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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酱红s的污血,洒满了前胸和衣襟,在喉咙上凝结成黑s的血块。那花白的须发蓬松的,死灰的脸上,一双眼睛依然大大的瞪着,似乎还在执拗着他的任x。
匆忙赶来的卫青,见到的便是这一世英名的老将这样的最后形容。
他缓缓蹲下身去,为着倔强冲动的老将阖上双目。直起身来,眼前一双双哭得通红的,有些像受惊的兔子的眼睛:
“大将军,……李将军死了……我们……?”
所有人的眼泪都是真心的,无论如何,这老将和他们同甘共苦有极深的感情;但是,所有的人又都担心着,这老将一死,那么罪责就要他们这些活着的人来说清。
卫青长长地吸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他不知道要说什么,要怎么说?
李广失却军机本是死罪,但如军法律审之后自尽,便无可非议。但他这时一死,表面上将所有的罪责揽下,实际上却将所有的罪责推给了旁人。他的向导,幕僚,校尉……便一一都得说清。
当然大家尽可将罪责推给他,但是,在所有人心中,人一死便一了百了,自然用不着承担什么。活罪,还是属于活人!
而李广的死,也将成为卫青一生最大的y影,——名将不死在战场上,却自尽于军中,无论如何作为统帅的卫青是无法说清道明的!
天下如何评说!
后人如何评说!
“好好收敛!送棺椁回去!”卫青简短地说完,不管众人的眼光,转身便出了军帐。
虽然因为这意外的事件整个营地这时还一片纷扰,但是,其实早已经夜深,那种大漠和草原才有的刺骨的寒气,随着黑夜漫漫到处侵袭。
卫青大踏步地走着,一言不发。
杨荣闷头紧紧地跟随在他身后,也不敢发一言。夜气十分寒冷,从衣服的缝隙透进身体,刺骨的感觉。
忽然,卫青收住脚步站住了,杨荣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撞到他身上。
“你说!”卫青头也不回,声音gg没什么感情,“他为什么自尽?”
杨荣楞了一下:“为什么?”
“若是因为失却军机,他一代名将按律可以累金赎命,不至当斩的!”卫青缓缓地说,语气十分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杨荣偷眼看看他的脸s,夜太黑,什么也看不清。杨荣只有努力地想着,模糊地道:“是啊!他可以用不着自尽的。”
“但他自尽了,为什么?”
杨荣呆住了,半晌说不出。见卫青定定立于风中一动不动,杨荣忽然想到刚才众人述说的李广自尽前的话语,不由得冲口而出:“是为了名!”
“名?”
“是啊,为了他一世英名……”
“名?一世英名?”卫青喃喃地重复,“这个名,果真如此重要?值得用命去换么?”
杨荣不敢答,卫青呆立着,任寒冷的夜风撕扯着他的衣襟。
良久,他忽然冷笑着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