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回过头,瞥了一眼广场中央的青铜大卫像,“我只是在看那道旧桥,但丁跟他的初恋情人贝特丽丝相遇的地方。这样长久地爱着一个人,不知道是怎样的感觉?”
金木崎无声地站在她身后,良久才低低嗤笑:“小女生的心思,没想到你也有。”
陆离无所谓地一笑:“只是看《神曲》的时候,对那个以贝特丽丝做原型的女神比较好奇而已。”
他在身后默然不语,良久:“去吃点东西吧。”
、翡冷翠之华(四)
陆离跟在金木崎身后走,才发现他走的是自己所说的那道旧桥。旧桥下,阿尔诺河的河水淌淌流过,左岸的皮提宫(i)和右岸的原美第奇家族宅邸旧宫,无声注视这日夜不息的流水。
南北走向的旧桥,两侧没有栏杆,只有处在三层窄楼内鳞次节比的商店。桥身早已不是当年但丁走过的木质了,全是石头铺就,游人挤作一团拍照。
金木崎默然:“是不是有种早知如此,就不要来看的感觉?”
陆离却莞尔:“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了,没想到也还会失望。”
“即使早已知道这人生苦难重重,我们每一次遭难,不也还会伤心流泪吗?”金木崎淡淡地,只看向前方,“与其幻想昔日的佛罗伦萨荣光,倒不如抓紧它的当下。”
说是找个地方吃饭,最后金木崎领她去的,却是一家爵士酒吧。昏暗灯光中央,只有狭小的一方舞台是明亮的。许多高脚桌环绕,每台桌面上几只昏暗的小烛台。歌手正浅吟低唱,一身流线型灰蓝色衣裙,身上珠片像随着音符跳跃发光。
金木崎径直把陆离带上二楼。二楼空间更为开阔,设置得如同剧院高台,矮长的松软沙发,占据了各自空间。
提供的东西只有简单的几样,毕竟这里不是以饮食为主的。陆离环顾四周,二楼人不多,且嘈嘈切切的音乐,恰好埋没了身边众人的声音。
正是谈话的好地方。
刚才所见的佛罗伦萨美景,因但丁或是米开朗琪罗所勾起的闲谈,都仿佛被推到了记忆的后面,此刻面对面的,只有仍如陌生人般的二人。刚才放下芥蒂的闲谈,似乎只是以佛罗伦萨为背景所做的一场梦境。
食物送上来后,却谁都没有动一口。陆离看向金木崎,只见他淡淡靠着沙发背,斜眼看着自己。
“还在想那幅画?”陆离强压下心中的猜疑与不安,一脸镇定地端起杯子,喝了口热巧克力。
“一幅画有什么好想的。”他漠漠地,“我只是在想画画的那人。”
“你的母亲,她……”有些话,陆离不知道该不该说。她不是不好奇,但是问了又如何,与自己又有何关系。
“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这不像你。”金木崎移开目光,只看向台下。
陆离失笑:“你对我又了解多少?”
“我对你没有了解,也没有兴趣了解。我跟你一样,对人没有兴趣,总是刻意保持着一定距离
。”
“别以为能够看透别人。”
“其他人,我看不透。但是对你这种没经历的小女孩,还是能够看得透一些。”金木崎重向她投以注视,“你不会做些逃跑一类的蠢事,但你也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否则,你何以自学意大利语,又在我面前隐瞒自己听得懂这语言的事?而且,我跟舅舅的对话,你又听到了多少?”
陆离不言不动地瞧着这少年。她想起草木皆兵的成语。金木崎就是这样的人,经历过背叛,猜疑心重得不行。
但是他的猜疑,又都在点子上。包括他为了提防自己跟穆懿串通,在他离开意大利期间有任何动作,宁可把自己这个负累带在身边。尹迟虽是他的要人,但他的势力亦太大,他需要把他调开。
剩下的人,都是不足为患,可以互相制衡的。
当她第一次在庭院中,见到那在曦薄日光下作画的少年时,并没想到他会是这样一个人。
正想着,金木崎又沉声道:“但即使我跟舅舅的对话被你听到了,你也觉得一头雾水吧。”他莫名一笑,却是声音干涩,“一下子提到我的父亲,又提到母亲,还有她画的画……你是无论如何没想到,在你还小的时候,远在佛罗伦萨、跟你素未谋面的女子,竟已经画下你此时的样貌。”
陆离却知道,这个少年内心无比孤独——四面都是兵,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他纵有满腹心事,又能向谁诉?如果不是想要说话,他又怎会下意识来到这适合交谈的地方?但是对于他母亲所谓的预言,那幅在十几年前已经画有自己此时模样的画,不由得她不好奇。
但是他只是嘴唇蠕动,看向她,像是满怀心事。终于,只咽下一口到嘴边的酒。他让人拿来一杯清水。
杯中的水澄清透明。
他从口袋里掏出精致小巧的瓶子,从中掏出一粒红白相间的小药丸。手指松开,药丸掉落水中,噗通,激起的微弱声响被靡靡乐音掩过。
药丸逐渐变形缩小。
杯中的液体开始变得混浊不清。
他把杯子推向她那边的桌面。她定定看着那杯子,拿到手中握着,慢慢喝下。
、西西里的列车(上)
陆离脑袋抵在火车车厢玻璃上,时睡时醒,偶尔在梦中见到妹妹那张脸。两年过去了,妹妹一直停留在六岁的模样。推开窗户,她梦见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