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家每日酉时晚餐。肃离换上川装,扣着袖圈,来到餐室,主母已坐在主位,高高在上地垂着眼,看着一干奴仆忙里忙外。见他进来,又着那川装,像瞧乞丐似的,不屑地冷哼一声。
若无客人,这餐桌的主位,轮不到他坐。但他不以为意,随处找个位子坐下。
「今日司里都好?」主母问。
「很好。」他淡淡地说。
「转运使的摺子,递来了没?」她指的,便是上回在茶馆提的川军换粮一事。
肃离反感,可仍平静回话。「这事没那麽容易。」
主母还想说什麽,一个奴婢正巧为他盛了一碗白米饭,他挥手:「撤下,我不吃饭。」问:「有没有稷窝头?」稷窝头是用稷面揉成的馒头。
「有的,爷。」奴婢犹疑。「不过那是……」
「那是下人吃的东西。」主母哼道。
「端来。」肃离执意。
奴婢看了一下主母使的眼色,听话地去取。
他勾着嘴角,笑看主母。「川军换粮,改吃精米,总得有人吃穷州农人种出来的粮食。主母,你说是吧?」
「要吃你吃吧。多得很呢。」主母觉得近日肃离说话,主动强势,不再像回府之初的消极,可任她揉捏。
奴婢陆续端上葱烧鲫鱼、腌河管、醋水茄、水芦笋等菜,主母见菜上齐,便要动箸。
肃离却问一个奴婢:「小姐呢?」
主母皱眉,捻着水茄的筷子悬空不动。她瞠着眼,瞪他。
奴婢看到主母脸色大变,一句话都不敢回。
「我在问你话!」肃离大声。「小姐呢?」
奴婢最後服顺了肃离的威势,嗫嚅地说:「小姐还在房里。」
「吃饭了,为何不叫她?」
「小姐常说她吃不下,所以久了,奴婢就不问了……」
肃离狞笑,看着主母,轻轻吐一句。「骗子。」
主母放下筷子。「你何时这麽在乎她有没有吃饭?」
「既是一家人,就要有一家人的样子。」肃离说:「这话,可不是你当初立的规矩?」否则,他永远不想坐上这张桌,与她一块共餐。
主母笑了几声,却声声笑出怒气。「对,我说过。」她朝奴婢点头。「去,叫她下来吃饭。」
肃离起身,跟着奴婢一块去。
「你去哪里?」主母紧绷地问。
「我怎麽知道主母的好奴婢是真问还是假问?」肃离毫不犹豫地刺她。
主母终於被惹得大怒,拍桌大骂:「你眼里还有我吗?!」
肃离从容转身,对她作揖。「自然,你还是肃家的主母。」但这恭敬,却满是嘲讽,主母又怎会体察不出。
肃离毅然决然地走,毫不畏她,她气得摔了筷子,指着一干奴婢吼道:「这是特例!下回谁敢去请那野种上桌,赏二十板!」
奴仆们连一声气息都不敢大呼。
肃离不知主母是这般教育奴仆,却也下了决心,只要他还在府上的一天,他就不会让肃奴饿上一餐饭。
奴婢在门上剥啄几声,客气却生疏地叫道:「小姐,主母唤您下去吃饭。」
好久,房里才有回声。「谢谢,我不饿。」声音又怯又弱,奴婢说话都比她气盛。
奴婢一副理直气壮。「二爷,不是奴婢不叫,瞧,小姐老是这样,久了,主母也不叫她了。」
肃离一瞪,奴婢马上收起嚣张的样子。
「你下去。」他撵走她。
奴婢走远了,他才对门内唤道:「奴。是哥哥。」
房内静了一下,才传来窸窣的脚步。肃奴开门,身上还穿着肮脏的破围裙,上头满是乾泥巴迹。她微笑。「大哥。」
肃离分辨得出来,那笑,是假的,是强装的。回到这宅子里,就绝看不到她真恳的笑。
「你在做什麽?」他走进她的房,看她桌上一团湿泥和塑到一半的陶俑,她手上黄泥斑驳,有点责备。「该吃饭就要吃饭,晚上有的是时间玩土。」
肃奴不敢正视他。「我真的不饿。」她绞着手指。「我在那里,吃过几支莲蓬了,还帮你带了几支回来。」她指着房里一只花瓶,瓶上安了几支带瓣莲花,说:「想你今天忙,没过来,但晚上也能吃一点。」
肃离一愣,心里泛着一股暖。她惦着他呢。
可他怎会不解她的心思。「你怕主母吗?」
肃奴的头垂得更低。「没有啊,真的不饿。」
她转过身,坐回案前,就着烛光,继续塑她的陶。
光影下的身影,有些孤独。
这孤独,他总不忍心她独自嚐着。他走过自己关在那孤寂的世界里。他的羊脂莲,不属於那里。
「奴,吃饭去。」他强硬地说。
肃奴吓着了,挣开他的手,说:「别碰,我的手脏。」她忙拿布巾要给他擦。
肃离乾脆整只大掌包住她的手,直接用行动告诉她,他完全不怕。「你说的,人是泥巴做的,怕什麽?」
肃奴心一悸,他记得她的话,让她一阵心甜。
「还有,我,和你,是同一国的。」他的声音轻,像在说着只准她倾听的亲密耳语。「你不用这样避着我,奴。」
心里那阵甜,渐渐转成激烈的麻,让她兴奋地颤抖。
肃离牵着她,到水盆洗手。肃奴完全被动,任他温柔地搓洗每个指缝。那种力道,有点暧昧,可以说是哥哥疼妹妹的体贴,也可以说是情人之间最甜腻的接触,怎麽都能解释。单纯的肃奴不懂怎麽看待哥哥替她洗手的举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