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十来个青年男子站成两排,向他深深鞠躬。
看着行礼的日本人,马克觉得好笑,真不知道这到底是美国,还是日本。
日本人的礼节也是有等级的,亲自来迎接的人是山本修介的外甥古佃茂。
“你好!史密斯先生!”古佃的日语口音浓重。
马克微微点头。
“舅父在茶室等着你。”
嘿,茶室待客,可谓是山本家的最高规格了。
再往里走,马克更有一种到了日本的错觉。
庭院里的草坪修整完美,经过精心修剪的灌木从紧贴着砖墙,松柏也造型独特。原来豪宅前的游泳池被改造成了池泉景观,水池中堆满了石块,每块石头的位置都精心布置,池心一个石盘,里面种上了品种罕见的水仙。一路上,由石块、青苔、白砂组成的道路让你如同进入了庄严清雅的日本庭院。
百转千回走到了一处更小的庭院,藤蔓类植物从木墙外爬了进来,石灯柱前以一方富士形的“添水”,顺着竹筒往下滴水。树荫下一座小小的茶室,古佃先拖鞋走上去,然后跪坐下来示意。马克也把鞋脱了,走上木台阶,踩着榻榻米走了进去。
马克低头钻进茶室,山本修介已经恭候多时了。
马克没有说话,只是在与山本隔了一畳③的榻榻米上坐了下来,膝盖正顶在自己这畳的边缘处。
正襟危坐的山本修介,穿着深蓝色的日式和服浴衣,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花白的胡子非常整齐,就像茶室外的庭院打理的精细而威严。尽管他已经79岁了,胸膛仍然宽阔饱满,腰杆挺得直直的,只有一双大手上有一些老人斑和突起的静脉血管印刻着岁月的痕迹。
茶室里没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作,山本牢牢地盯着对面这个人,足足看了半分钟,然后给了外甥一个眼神。
古佃便走出茶室,守在外面的庭院里。
山本修介一直没有子嗣,很长时间里,外甥古佃茂被当作继承人在培养。谁知道就在进入千禧年的前一夜,山本老来得子,一个男孩诞生了,起名叫山本健太郎。在调查失踪案之初,警察曾一度将焦点放在古佃茂身上,因为他有动机。如果健太郎失踪了,或者死掉了,那么他将来很可能成为四代目。不过,从刚才的举动,马克看的出来,古佃并没有失去舅舅的信任。
朴素的茶室,没有多余的装饰,墙上挂着的一副字,下方放一支同样朴素的日式插花。余下,静的只有水开了的声音,仿佛掐好时间了似得。
山本舀了开水冲茶,接着开始用茶筅打茶。
马克在一旁静候。
茶可行道,清香已至,茶碗送到面前,马克恭敬地举起茶碗,按照规矩做得一板一眼。
山本依然没有开口,但嘴角微微扯动,这不易让人察觉的动作还是被马克注意到了。
饮毕,马克垂眸低首道:“多谢您的款待。”
“没想到,史密斯家的品茶仪态竟然如此令人赏心悦目。”
山本的发音很准,尽管多数情况下他很少开口讲英语。
马克道:“如果论赏心悦目,克里斯做的比我更加优雅。”
马克心中微妙的笑着想:当年克里斯拉着自己学茶道的动机可不纯,如今竟然也派上了用场。
自千利休开创流派以来,日本茶道被疲于征战的战国武将,视为籍以寻求心灵平静的世界,日本人更极为崇尚其中的精神,所以山本爷爷还是不用知道,史密斯家的学茶道是为了勾引某人上床这样让人大跌眼镜的实情了吧。
“克里斯,她是个能人!”
马克没想到山本修介这么评价克里斯。
老人从自己的袖兜里掏出了一个biop。
这让马克有点吃惊了,问:“您也用biop?”
老人投去警告意味的一瞥,然后叹气道:“我确实很难对现代新生物产生兴趣,这是我儿子的。”
儿子,唯一的儿子,失踪的儿子。
“这几天他不见了,我才开始反思自己,是否给他安排了一条错误的道路,让我们的关系渐行渐远?”老人看着手中的音乐播放器,“尽管他努力做的让我满意,可我知道他并不快活。”
“您是在暗示,您的儿子不是失踪,而是因为再也承担不起家族的担子落跑了?”
山本修介的眼皮抽动,长长的灰色眉毛也跟着动。他的这个动作非常著名,是山本虎发怒的标志性动作,据说让这眉毛动的人,都可悲的失踪了。马克想起了这里的红色房子,想象着大把的人在里面被处刑,然后尸骨无存。
马克可不怕,他耸耸肩道:“并不是我自吹自擂,落跑的话我最起码要带上biop,无聊的时候可以听我喜欢的音乐。”
山本修司的脸色突然之间变得和缓了许多,他慢慢的点点头,用充满父爱的口吻说:“这里面的音乐我听了,都是健太郎喜欢的。听着听着,我觉得好像他就在这个屋子里似的,和我对话,我一下了解了他很多,很奇妙,不是吗?”
马克直视着山本严肃地说:“我可以理解。”
这点马克感同身受,克里斯消失后,他也拿着克里斯的biop在听,听着那些她喜欢的歌,仿佛她就在身边。
山本修介瞟了一眼马克。马克正抱着双臂,看着远方,绿色的眼眸如同平静的池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