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如一回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小妹何晏和站在紫宸殿外,不知她站了多久,听了多久。
晏和握住湘妃竹骨伞的右手略微有点颤抖,从晏如的角度望去,那把烟灰紫的伞遮住了晏和的脸,只能看见没有握伞的那只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裙,后面跟着的采芷表情惊慌。倾盆的大雨“砰砰”打在伞面,仿佛要吞掉这伞、这人。
“二姐,雨下得太大,我听得不太真切。你刚才是说……我的娘亲我的娘亲杀了二姐的娘亲?”晏和的声音格外微弱,伴着雷声,传到晏如耳中,已然是断断续续。
晏如想起幼时自己在何府捡到的几只小奶猫。那一年夏天,听雨阁的外院来了一只野猫,浑身雪白,最让人稀罕的是,它是一只异瞳白猫,一只眼蓝,一只眼绿,一到夜晚就散着幽幽的绿光。
民间不喜欢黑猫,认为黑猫能够沟通人界和冥界,故而不详,同黑猫一样,异瞳猫也同样不受欢迎,百姓认为这是妖物的化身,是魔鬼的使者。
可晏如发现这只猫后,非但没有赶走它,反而每日喂些剩菜剩饭给它,那只白猫越长越胖,身的皮毛愈发光滑油亮。很快,白猫剩下六只小白猫,一时间听雨阁的外院热闹非凡。
晏如收养异瞳猫的事情很快就被大夫人发现了,大夫人命人捉猫,大白猫行动敏捷逃走了,留下了六只嗷嗷待哺的小奶猫。清猫当天,年幼的晏和趴在乳母的背后,捂着眼好奇地望着仆人捉猫。
六只猫全部被抓进麻袋中,系死结,活活摔死。幼小的晏和当晚就被吓得高烧一场。
那天小猫临死挣扎前发出的气息奄奄的“喵喵”声,那么微弱,那么可怜,晏如的眼泪刷刷往下落,指甲抠进手心里,拼命不让自己发出哭声。
如今,晏如觉得自己的小妹今夜询问的声音,就像那日临死前的猫叫一样,微弱的,可怜的。
晏如转过头,用清晰的声音对亦邻真班说道:“唯西,你先回去。我有家事要处理。”
亦邻真班冷眼看着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侧妃,朝晏如点点头。
“二姐,你称亦邻真班公主为什么?唯西?什么唯西?”晏和不顾采芷的阻拦,也冲进雨里,这下,声音大了许多。
晏如舔舔嘴,也不知道说什么。这些阴暗的事物她并不想让晏和知晓,善良天真如她,即使晏和是柳韵蕊的女儿,晏如也并不想伤害她半分。
晏和的声音凄厉起来:“听你们的对话,二姐早就与亦邻真班相识对不对?你们和宋山潜也认识对不对?”
晏如艰难地点点头。
亦邻真班听到晏和喊自己的名字,回过头来,说道:“你管我们什么时候相识,在府里我就看你不顺眼了,做什么事情一点主见也没有,事事要禀告你的母亲和你那个亲姐姐。这是王府,不是你们何府。还有你那个蛇蝎心肠的母亲,害死了你而姐姐的母亲,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喊大叫的。”
晏和双手捂着耳朵,喊道:“你撒谎!你凭什么污蔑我的娘亲!我的娘亲怎么会做这种事情?二夫人是病死的!跟我娘亲有什么关系!”
“随便你怎么想吧。”亦邻真班说完,甩甩衣袖就走了。
“我不要再叫你姐姐了!你这个坏人!你瞒了我这么久!”晏和对晏如哭闹道。
晏如忙稳住她,说道:“我不是有意要瞒你……我也不知道你当初要嫁给七王……我……”
“你以为亦邻真班是你的好朋友吗?才不是呢!她以为她瞒得很好,可是我能察觉出来,她对谁都冷冷的,唯独在七王面前表现出一副刁蛮的样子。时不时要闹些事情出来,故意与七王吵架。我是个女人,我能感觉得到!亦邻真班和我一样,每日苦读诗文,为的就是能与七王说两句话!她才不会把七王让给你呢!”晏和气极了,拿着伞就往远处扔,和她小时候的性子一模一样,遇到不开心的就扔东西出气。
晏如道:“什么让不让给我!她是七王正妃,你是七王侧妃,她喜欢七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是皇的昭媛!”
“二姐…二姐…二姐!你娘亲不是死于疾病吗?跟我娘亲有什么关系?你骗人是不是?”晏和颤抖道。
晏如不说话。
“二姐,求求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吧?怎么会这样?”晏和呢喃道。
雨渐渐停了。晏和握伞的手惨白,脸也刷白。
“昭媛…朕的昭媛,你淋那么湿,难道不怕再感风寒吗?”晏如和晏和的身后传来宋山煜慵懒的声音。
宋山煜的身后站着撑着伞的孔甲,除此之外便看不见第三人。宋山煜的右手搭在左手手腕背在背后,身混着龙涎香和梅子酒的香气,虽然今晚酒喝得不少,眼睛却依旧明亮。
“七弟,你这两个妃子都挺有趣的。”宋山煜撇头对后面的人说道。
宋山潜这才从宋山煜身后走出来,晏和见宋山煜现身,三步作两步小步跑至他身边,直接抱住了宋山潜的腰,双手扣得死死的,脸也贴在宋山潜的胸膛,道:“王爷……王爷我们回府好不好,我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宋山潜抬头,与晏如对视。
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她,她就是淋着雨,她薄施粉黛,头斜插一只桃花。眼神清澈,落落大方。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而现在,她也是淋着雨,妆容不变,只是头插满了华丽的珠翠,没有了那支山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