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的最高追求便是有朝一日能够进城,当然不是打工,而是当上一辈子真正的城市主人,所以坟弯村上个世纪八十到九十年代也出了不少大学生,他们大学毕业后终于实现了进城当家住主的愿望。只是近些年教育产业化后,农民们这最后的希望差不多又要给堵死了。大学是比以前容易考上了,可学费却不是随便能交上的,即使凑合着读了,可因为没有来头和背景,更拿不出多余的活动经费,那工作自是在虚无缥缈中了,进城安家落户的希望便变得渺茫。真是佩服了那个提倡教育产业化的高人,他这一招基本上让农民永远都是农民,让穷人世代都是穷人了。
翠花娘家的弟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考起大学的。以前考上大学了,村里会放电影表示祝贺,至少方圆十里的庄户人家都知道某某家的娃考上大学了,他们还会时不时地把这娃的名字挂在嘴边,用以激励自己的娃也能早日考上大学。可现在,电影不会有人放了,祝贺羡慕的话听不到了,父母脸上的喜悦更是挤都挤不出来了。所有的亲戚听到这个消息后都会如热锅上的蚂蚁,因为他们知道,整个家族都会被那“惊天”的学费所拖累,至少在四年之内别想吃上一顿像样的饭食了。
翠花就为这事愁眉苦脸。
招财好不容易找回来的辛苦钱,还没捂暖和哩,又得塞给“无底洞”了。
翠花现在手头有五千块,每每想到自己家都是半个万元户时,翠花心里就会生出一种幸福感,钱这东西就是好,别说花了,想一想都是令人兴奋的。可现在娘家爹已经把她这五千块计划到了弟弟大学第一年的学费中了,就这还不够,所有亲朋都开始把积存多年的钱往外拿了,没办法,先读一年是一年,走一步是一步了。
(二十)
翠花便去镇上的银行取钱。他怕有坏人打主意,便叫公爹有富和娘家爹一人扛着一根扁担跟在身后,她这么小心是对的,现在偷钱抢钱的事不光城里多如牛毛,就农村也不太平了,几天前就有个妇女上街取款,好像也是为了交学费,当那妇女揣好六千块钱,出了银行,往家赶时,就被坏人给盯上了,结果一到人少的地方,就被坏人上去一脚踹翻,夺了装钱的口袋跑没人影了。现在镇派出所那帮大盖帽接到报案后,连个边都没摸着就别说破案了。后来听说那妇女回家就喝农药,她死后连棺材都没钱买了,她的娃现在已经到外面打工去了,那大学只有在梦中读了。
钱取了,存时是几百几百存的,现在取时,却是一大把。翠花数钱时手都抖圆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同样她这边紧张,那两个“保镖”似乎更紧张,对进出银行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是当劫匪看的,一有风吹草动,他们手中紧握着的扁担就会玩命地砸向目标。
现在银行也不能相信了,里面尽出坏人,大的不是乱整乱贷就是卷款而逃,小的从亲友处弄些假钞来混进真钞里往外取给乡下人,蒙一个是一个,村里已经有好些人上过当了。所以翠花数完之后,还要一张一张检查看有没有浑水摸鱼的。这一耽搁下来,差不多相当于过了半个世纪,两位“保镖”因过分紧张,不仅手心里出汗了,连脑门子上的汗水也线也似的往地板上砸了。
终于三人出了银行。
哪儿也不能再去了,尽管他们肚子都饿得咕咕叫,可不能再街上多停留,赶紧把钱一分不少地拿回去才是关键。
路上平时身上没钱时,觉得哪儿都很平静,现在却看哪儿都似乎藏着“伏兵”,充满了凶险。
这次他们换了阵形。有富横着扁担走前头,翠花捂着内衣口袋里的五千块走中间,她离有富大概有两米的距离,这是一种战术安排,一旦前面有情况,她后面还可以快速撤退,翠花后面就是“贴身”跟着的娘家爹,他和翠花的距离不超过两尺,而且每走三步,就会回头向身后看一看,以免贼人偷袭。
然而正是他们如此显眼的护钱行动,让没有想法的普通人也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三个人中间的那个身上肯定放着大钱,真正想抢钱的家伙,自是不用说了。
眼看翻过这道山梁,就要到玟弯村了,三人都有些松懈的时候,忽然前面林子里一声断喝,一个披着花床单,脸上涂着黑锅烟,手中拿着火药枪的抢匪从林子里跳了出来。
这人怪叫了一声,然后用假嗓子喊道:“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三人被抢匪这阵势惊吓得都快站不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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