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了史氏一族在楚朝的职责以及其所代表的意义,萧漠不由叹息一声,虽然并不忌惮,却也不敢轻易得罪,随手指了道路旁的一家酒馆,吩咐道:“到那里要一雅间,今日虽不方便带他回府,却也不能就这么在路边说话。”
待身边随从领命而去后,萧漠下轿,在邓尚全带领下,与史滕相见。
初一见史滕,萧漠不由一愣。
只见史滕年纪不过而立,面貌身材寻常,衣装亦是普通,只是眼神明亮,站在那里,自是有一股静逸谦逊的气质,让人心生好感。
让萧漠诧异的是,史滕身周左右,竟是没有马车或者轿子停留等待,再看史滕身上,更满是汗渍,连身上衣衫也被阴湿……
难道,史滕竟然是一路跑着追到了这里?
来到史滕面前,萧漠尚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史滕已是抢先躬身行礼,道:“光禄大夫史滕,见过大人,冒昧打扰,还请大人原谅。”
萧漠连忙将其扶住,说道:“不敢,先生客气了,先生乃是文坛前辈,却不可为我这般晚辈行礼。”
史滕却摇头道说道:“应当的,应当的。论官职,大人您官至翰林大学士、权礼部尚书、正奉大夫、卫国侯、封邑万户,又特赐金鱼袋,官至从二品,官高爵贵,皆远在下官之上;论学问,大人您创‘萧体’,著《中庸新解》、《自扰词集》、《问儒》三书,更是下官所不可及,论私情,大人您挽大厦之将倾,驱蛮夷于上元,最是为下官所敬佩,这般行礼,本是应该。”
萧漠见史滕言语间神色真挚,为人谦逊诚恳,不由暗暗点头,先前的不快自是淡去,却也不再试图说服,只是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客套虚伪,街上喧乱,我们还是到清净处再详谈吧。”
说着,萧漠引着史滕向着旁边酒家走去。
于雅间中落座后,萧漠打量了史滕一番后,笑着问道:“我观先生汗渍隐隐,难道先生未乘马车,是步行而来的?”
史滕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回大人的话,正是如此。”
萧漠问道:“这是为何?”
史滕竟是脸色微红,迟疑片刻后,终于答道:“下官家中,并无马车,也没有养活轿夫,日常外出,皆是步行。”
说到这里,史滕似乎放开了些许,进一步解释道:“我族自得太祖恩赐,成为朝廷史官之后,祖辈就留下诸般祖训,即‘记录不心、闭口不言、族人不党、余子不官不商、它财不取,但有违者,不得已史家族人自居’。再加上我族之人,皆是爱书,但凡闲钱,皆是用在这方面了,所以我等史氏族人,一向囊中羞涩,余银不多,却是让大人见笑了。”
萧漠疑惑道:“这‘记录不心、闭口不言、族人不党、余子不官不商、它财不取’,又是何意?”
听到萧漠这般询问,史滕脸上显出了些许自豪之色,向萧漠一一解释道:“所谓‘记录不心’,就是说我史氏族人,无论是记录庙堂之诸事,又或是修订史册,再或是记录帝王起居言行,皆不可有自己的情绪与想法存在,公正描述,不可失之于偏颇;所谓‘闭口不言’,就是说我史氏族人,职责只是记录历史事实,客观描述,不得妄加自己之论断,以免影响后人之观点。对于诸般朝中之事,亦不可开口干涉……”
顿了顿后,史滕接着说道:“……所谓‘族人不党’,就是指但凡我史家族人,决不可与朝臣结党,更不能主动参与党争,这亦是为了记录史事之公正;而‘余子不官不商’,则是指我史氏一族,除了出任银青光禄大夫、敷文阁侍制以及陛下身边起居官的数位族人之外,其余族人,不得为官从商,以免被人趁机拉拢,使得家族失了偏颇;至于‘它财不取’,自是好理解,就是不取自家土地、俸禄之外的钱财,哪怕是外官例来的冰敬、碳敬,又或是陛下的赏赐,也是一样……”
说到这里,史滕却是面露苦笑,接着说道:“其它还好说,但‘余子不官不商’这一条,却是害苦我们这些后人了,这些年来,我史家血脉繁衍,人口愈多,但每代只有三、五人可为官,开支愈多,但收入却不变,自是愈加的囊中羞涩了,到了今日,更是再也养不起马车与轿夫,每日徒步而行,却是让大人笑话了。”
史氏一族之用心良苦、家教之严、用意之纯,竟至若斯怪不得历代帝王,对史家都信任有加。
再看史滕的神色,虽说有些埋怨之意,但更多的却还是坦诚与淡然,让萧漠不由肃然起敬。
再想那楚朝文武无数,包括萧漠自己,对于史氏一族,一向是小心翼翼,生怕得罪而招到书笔的报复,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想到这里,萧漠叹息道:“我常闻楚朝众世家,唯有史家称得上是家风严谨,原本以为只是夸大,今日却是信了。”
史滕谦逊道:“大人缪赞了。”
萧漠摇了摇头,说道:“这绝非客套话,而是真心之言。却不知先生今日,找我来有何事?”
史滕答道:“是这样的,上元城之战,堪称是我大楚近百年来最重要的大事,然而细节却不甚清楚,身为史官,职责所在,却还请大人向下官详细描述一番,好使的下官备录;此外,大人虽然虚龄刚过二十,然已是天下闻名,人所共知,我史家欲在日后,为大人立传,加入《贤臣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