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外人声嚷嚷, 躺在床上的人披衣起身,拨开眼前的垂帘, 但见帘外人影绰绰。
抬眸看去,一个路经的少年道,“哎, 醒啦?”这才点头, 另一个路经的少年又问, “怎么?睡得舒不舒服?”那少年眼中还含着两三分揶揄。
岑羽有些茫然,等到看清这些人影都往远处那一方汇拢,他脚下的步子也不由跟过去。
“好字,好字。”
走近了却听到赞叹声连连。
“三皇子一字, 果然让我等佩服佩服。”
“嗬,这字要是早出百年, 怕是能与前朝书法名家张虚子齐名。”
张虚子何许人也?
不等岑羽深想, 脑中就自动闪出一副字——天人之笔,寻常人岂敢与之攀高比肩?
嘿, 这些小猴孩子未免也太言过其实,小小年纪写出的字就敢擅拿名家作比,这夸着夸着以后不得尾巴翘上天?
岑羽不知不觉中已拨开人群,探头往里一瞧, 正见个身穿鹅黄明衣的少年站在中间,周身人群包围, 大有前呼后拥之势。
岑羽微一挑眉, 两眼落在那少年此刻正挥毫泼墨的纸上。
笔落惊风, 是一首《少年行》:
出身仕汉羽林郎,
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
纵死犹闻侠骨香。
字是好字,诗是好诗。虽然此诗所作是他人,但从这诗里、字里,岑羽所感非同一般。
他再抬眼看那写字之人,不过少年之身,身姿挺拔,站立如松,放在这群少年子弟当中却显惊逸绝尘,风神卓然。若是仔细加以打磨,日后未必不能成就一番旁人不可企及的功业。
如此想着,嘴上不知不觉开了口,“好字。”
一声清朗少年音入耳,岑羽正觉讶异,自己的嘴却不受控制继续道,“不知这一副墨宝,贤兄可愿赏给小弟?”
岑羽说完就想自打嘴巴,不为别的,只为自己这张嘴里说出来的话口气不可谓不放浪,语气不可谓不轻浮。虽是夸奖,但听起来倍觉欠揍。
如果别人愿意理你,那才是有鬼。
果然,就见执笔之人手中一顿,抬眼往这儿望来,神情冷毅,不为所动。
岑羽心下惊了惊,总觉得自己这是在挑事,有心想走,奈何这张嘴又作死道,“哎?贤兄别介意,只是羽听闻贤兄一字抵张虚子,那张虚子是何等人物,自不必说。羽驽钝,便想借贤兄这副墨宝赏鉴赏鉴,以成仰慕之心。”
如果这都不算挑衅。
岑羽想撞墙,可脸上的神情分明悠哉悠哉,人模狗样。
“本皇子写的字自然比不上张虚子。”只见那人群中出类拔萃的少年冷声道,“也未曾如此妄言。”
岑羽眉毛一挑,像个游手好闲的富贵闲人,拱手道,“那是羽冲撞了,不过嘛……”杏眼向上一挑,“贤兄这字,今日我是要定了。”
“什……”
还没等旁人清醒过来,岑羽一双贼手已往桌案上一伸,紧接着一抽,拿了那张墨宝,哪等别人反应?我自逃之夭夭。
“来、来人呐,有人偷东西啦!”
人群中惊呼乍起,可岑羽早已脚底抹油,逃进了画舫里头。
那方少年人围在鹅黄衣衫人影身边,眼睁睁见着这位人中龙凤脸上一层黑过一层,咬着牙吐出了两个字,“岑、羽。”
岑羽此番戏弄,激地这少年拳头一握,就要过去将人逮着收拾一顿。旁边却站出个葱衣少年阻拦道,“舜华,你且别气,岑公子只是开个玩笑……”
“玩笑?”傅舜华却冷笑道,“他几次三番戏弄我,怎么?我还得忍着?”
葱衣少年无话,秀脸添忧。傅舜华本越过他身边而去,临了又丢下一句,“我自有分寸。”
却不知此时岑羽手底激情澎湃地拿着那张纸兴奋地边跑边躲,心中却如拿到了个烫手山芋,情喜心焦,端的是两面煎熬。这苦逼的,做什么呢?这身体不听话啊,他能怎么办?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
“岑羽!”
身后传来追赶之声,岑羽一惊,却听一阵不要命的笑声从自己嘴里蹦出来,“要拿回这字,端看舜华兄追不追得上我。”
说罢两个少年已跑到画舫二层,前方无路,再跑也是徒劳。
岑羽停下来,傅舜华站在他身后。
一个笑意盈盈,一个冷若冰霜。
岑羽抬起拿着那张字的手,向对面招摇道,“东西在我这儿,舜华兄若要,自取。”
傅舜华却冷笑道,“你以为你争得过我?”
好歹也是一同上学堂、师从一家的同门师兄弟,彼此几斤几两又岂会不知?
岑羽却反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舜华兄觉得开心?”
傅舜华眉头一皱,只觉莫名其妙。
岑羽又道,“我看舜华兄被人群熙攘围绕,脸上并不见几分高兴。”
傅舜华一怔。
岑羽潇潇洒洒道,“是以羽弟这便唐突一回,夺一纸,舜华兄必追上我,羽弟顺水推舟助舜华兄逃离是非之地,舜华兄岂不该感谢我?”
什么歪理,岂有此理?
我高不高兴由你一个外人说了算?
岑羽这句半真半假的关心,傅舜华可没往心里去。
“正道不学,歪理一堆。”傅舜华冷冰冰看他,“你爹是怎么教你的?”
骂人不骂爹,岑羽辩驳,“舜华兄此言差矣,我爹如何教我的?”俊脸呵呵一笑,“舜华兄岂会不知?”
他胆大包天地往回迈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