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素宁终于回来时,上元节也早就已经过去了。
隆冬的后半夜,山道上雪滑霜重,寒风凛冽,漆黑难行。策马上山的这一路上,霍去病的心情,并不仅仅是即将见面的欣喜与激动,更有一种总攻发起之前的兴奋与紧张。
从第一次见面到如今,三年三个月已经过去了,咸卦到底覆过来了没有?每一次相见他都期盼着对方的答复,然而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得到。他也早就分析过了,自己这真是一个典型的失败战例:先是一击不中、然后失去速度、接着陷入缠斗、终于万分煎熬.......
万分煎熬,一点也不过分,确实是太煎熬了,不能再拖下去了。总而言之,今天必须要逼对方明确表态了。
明确表态?算了,这么说话未免太绕弯子了,通俗易懂的说法不就是要逼婚嘛!
那该怎么逼呢?苦苦相求?以死相逼?霸王硬上弓?生米做成熟饭?这些路数,一般人都能想得出来,但他肯定是不屑为之的。这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心中的底线很高,绝对不会用一丝一毫的苟且手段去解决这种问题。
但是他也有他解决问题的方式。最关键的是,某个问题一旦被他套入了军事模式,也就是他特别习惯也特别敏锐的那种思维模式,他很快就会拿定主意。
现在这个拖延了很久的感情问题,就被他套入了这种模式。他承认目前的局势很被动,必须设法突破或者扭转,然而如何一举扭转被动局面呢?不是没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呢?背水一战。
何谓背水一战呢?就是你今天必须答复,同意则好,不同意呢,那我就慧剑斩情丝,咱们就此别过,永生不再相见!
这,这合适吗?未免太狠了点、也太绝了点吧?
——是的。但是试问此人用兵,又有哪一仗打得不狠?哪一仗打得不绝呢?不给自己留退路,更不给对手留退路,他一向就是这么一个打法嘛!
那,这风险也太大了点吧?
——是的。但是一个敢于孤身驰入浑邪王大营的人,选择这种方式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置之于死地而后生,本来就是兵家的逻辑、兵家的哲学。
可是,这情丝是说斩就能斩得了的吗?
——反正我说的是斩,又没说受不受伤。大不了我伤重不治,可那是另外一件事了,不必劳你挂心。
好吧,我们必须承认,这个不留退路的攻心方案,其实是胜算很大的。
因为它很有力度。一般人都会倾向于在力量面前屈服,连久经沙场的浑邪王都能被震慑住,何况是一个深陷情网的年轻女人呢。
他一路上盘算着自己的方案,好容易到了蒙馆,天色早已大亮了。一进门却是静悄悄的,什么人也没有,孩子们大约是一起到远处去游玩了。可是转了两圈,也没有见到素宁的影子,这可真有点奇怪了。
他只得喊了两声,只见西屋的门帘撩起,身着全套礼服的素宁缓缓走了出来。
霍去病还从未见过对方穿着礼服的样子,不由得吃了一惊,正要张口问为什么,对方却郑重地将手一让,他只得按捺住自己的纳闷,在指定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只见素宁在他面前端端正正地站好,然后盈盈下拜,竟然是行了一个大礼!
拜完之后,素宁并没有马上起身,而是语调清晰地慢慢说道:“骠骑将军,这一拜,是替我们宗室之女,拜谢将军救我们于忍辱事敌之苦。”
霍去病的心里是恍恍惚惚、一明一暗,过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渐渐有点明白过来了。
他从相识就知道素宁的身份是宗室女,然而以前却从未仔细想过,这个身份背后的残酷真相!——自从高祖七年“白登之围”以来,汉廷决定以和亲匈奴为国策,七十余年间十几次遣嫁公主。所谓公主,其实并非真的公主,皆是寻找合适的宗室之女,册封为公主之后嫁入匈奴。
只听素宁接着说道:“从我的姑祖母辈开始、以至姑母辈、姊妹辈,被迫嫁入匈奴的宗室女多达十几人。这些女子,无不是一去不返,含垢忍辱,住毡房,食腥膻,为敌酋生儿育女,终身不复再见父母家人!”
说着说着,两行清泪沿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边境也许维持了短暂的和平,可是这些女子所受的苦,又有谁能够知道?”
听到这里,霍去病早已把自己的攻心方案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的他也是眼泪长流,七十余年的和亲之策,不仅仅是汉家女子的苦难,也是所有汉家男儿的屈辱啊!
他在她的对面跪了下来,“是我们男儿无能,对不起你们女人!你放心,有我在,再也不会这样了!”
对方微微苦笑了一下,“本来为国解忧,女人也义不容辞,再说,谁让我们姓刘呢?”
“我是宗室之女,是楚王后裔,是七国之乱时出过事的支系,从四五岁时我就已经明白,和亲遣嫁时最容易被挑中的,就是像我这样的女儿!我那时天天都在担心有一天会挑上我,这是我小时候最大的噩梦!”
这个情况,当时人人都是清楚的。没有人甘愿把自家的女儿送给匈奴,这是人之常情,皇帝舍不得亲生的公主,宗室诸王也没人能舍得自己的千金。只不过,对于出过事的宗室支系来说,女儿被挑中和亲,算是一种对全家的救赎,只能无奈地接受,再说也根本不可能违抗。在这种情形下,女儿越懂事、越有才貌,被挑中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