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兄弟谈心即将告一段落,霍光说道:“既然兄长要去陈夫人那里,我陪着去就是了。”
霍去病则道:“你不必跟着我,在家把我的书房好好整理一下,文牍奏章什么的太乱了,要找什么都找不到。”
霍光无声一笑,他早就发现自己的兄长有这个毛病,就是从来不肯收拾桌子。兄长的书房里虽然摆设很少,猛一看挺敞亮的,可是如果看向那张巨大的书案,却会见到上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在一般人看来,真正是乱得可以。
霍光也想不明白,兄长平常都是怎么从那一大堆里找到自己要用的东西的。而且他还严令家里谁都不许碰他的书案,更不用说替他收拾了,今天能让自己给他收拾书房,算得上是少有的异数了。
对方此时又道:“记着把处理完和没处理的公事分清楚,该归档的归档,该往不同地方送的分开放好。”
霍光点头应着,又道:“兄长,既然那么多事要处理,为什么不养些门客呢?有个自己的班底,也好帮着分担一些事情啊,何必把自己忙成这个样子呢?”
其实,骠骑将军下面自然是有个办事班子的,这在当时叫做幕府,幕府里的工作人员,高级一点的各有官职,比如长史、司马、主簿,低级一点的跑腿打杂的,就泛称为舍人。但霍光说的,并不是这个班子,而是私人养的门客班底。
这中间的区别是:幕府人员的薪俸是来自公家的,他们与幕主是上下级关系而不是依附关系,虽说是幕主选拔任用了他们,但他们效忠的并非是幕主本人;而门客就不一样了,他们是幕主本人豢养,也是效忠于幕主本人的。
以万户侯的收入,养几个门客自然是小事一桩,再说了,骠骑将军那个幕府的办事地点是在外面,霍去病若是想在自己家里处理点公务,确实是没有帮手的,所以霍光的想法也是很自然的。
听弟弟这么说,霍去病淡淡地笑了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道:“对啊,除了分担事务,还有别的作用呢,以前苏建将军就跟大将军说过,礼贤下士,还可以得到天下士大夫的敬重称赞。”
“那多好啊,就像战国四公子,孟尝君门客三千。”霍光接口道。
他的兄长大笑起来,“刚刚还说你读书有长进呢,居然就说起四公子来了!看来你这书到底还是没读通!那好,你看看大将军有门客没有?”
“嗯,......好像没有......”霍光仔细想了想,还真是的,大将军除了公家配置的幕府,并没有养什么私人的门客!他不禁有些疑惑的抬眼看向兄长。
“至少到现在还没有。所以你记住,君子以思不出其位。”
霍光知道这是《易经》中的话,但是并不知道兄长为何会用在这里,你们明明身为万户侯,养几个门客怎么就出位了呢?
他的兄长解释道:“因为世道更替了,今日的天子与臣,已经不再是三代之时的君与臣了,而是变成了人主与臣子。招贤纳士,乃是人主的权柄;凡是养士的臣子,必将招来人主的猜忌。”
确实,不管世道更替是好是坏,世道终归是更替了,层层封建的制度已经消亡,秦汉以来建立的是集权中央的制度。尽管名义上还叫君君臣臣,但实质关系早就已经改变了,而本朝的世家权贵们,却还要继续效仿古代贵族那样养士,岂不是有与皇权打擂台的意味?陛下对臣子养士的痛恨态度,卫霍两人身为天子近臣,当然比别人更容易搞清楚了。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所谓养士,本意当然是求贤,可是实际的情况永远是贤人难求,而小人易进,“与贤人谋”不知不觉地就会演变成了“与小人谋”。你自己不是周公,凭什么指望招来的能是贤才?出了事的诸侯王刘武、刘濞、刘安等人,可以说都是被身边的小人耽误了,再到窦婴田蚡,包括上一任丞相公孙弘,他们养了那么多宾客,但是冷眼旁观,那些人又何曾给他们出过像样的主意呢?——这是霍去病自己的观察体会,还未能到毫无疑问的程度,所以此刻并没有对弟弟完全说出来。
不管怎么说,高官显贵招纳有才能的人作为门客,毕竟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做法,一直到卫青和霍去病这里,才风气为之一变。霍光并不会知道,大将军和自己兄长的这种做法,被后人溢美为“卫霍改节”,但他应该是受到了影响,他后来尽管位极人臣,但终其一生循规蹈矩、谨慎本分,尽管历辅三朝,行事一直是很有分寸的。
霍去病这一走,又是好几天没有回府,霍光一直都是一轮休就赶紧回来,要见兄长一面确实很不容易。不过每次兄长只要见到他,都要跟他长谈一番,天南海北,古今上下,当然,他也感觉到自己的见识,这段时间里是突飞猛进的提高了。
兄长的面没有见到几次,尴尬的事情却撞上了一件。这天他正在前院的书房看书,忽然听得后边一片吵闹起来,接着就看到霍府的管家一阵子跑进跑出。霍光忍不住拉住这个管家,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兄长的一个名叫杏云的侍姬,竟然与前院一个管车马的家丁有了私情!
霍光一时呆住,不知该说些什么,管家知他年幼脸嫩,也不能与他细讲,只是说道:“已经派人去告知主人了,自然会有发落。”
霍光无语转身,仍然回至书房,可是再没心思继续看书了。他心里真是想不明白,那个人难不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