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柏梁台上,正在琢磨陛下刚才这句话算不算是一个表态的,又何止霍去病一个人。其实不需要大家费心琢磨,刘彻刚才的话确实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如果臣工们领会得还不够明白的话,他也可以再表达得更清楚一些。
恰好此时面水临风,他也多少带了点奇思妙想,于是忽然说道,“值此良辰胜景,我们君臣联句,来作一首七言诗如何?”
众人一听这话,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七言联句?这还真是闻所未闻。因为中国在秦汉以前的诗,是以典雅的四言为主,五言七言的句式不是没有,但全诗则很少见。到了当时那个时代,虽然已经有了一些纯五言的诗歌,但多是属于民间歌谣,即后世称为汉乐府的那一类。当时的文人学者基本上没人作诗,至于作七言诗的更是绝无仅有,而君臣联句作七言诗,就更是闻所未闻的一种玩法了。
不过刘彻本来就是个不拘一格之人,他要做什么事,才不在乎有没有人做过呢!也许越是没有人做过的事,他才越是要做。
于是,在众臣工的目光注视中,陛下起身徐徐踱步,良久之后缓缓吟道,“日月星辰和四时”。
这句话气势恢宏、气派正大,一望可知帝王之象,众人听了当然都是点头称善。陛下吟完,目视梁王,梁王不敢怠慢,稍一思忖,恭恭敬敬的张口接道,“骖驾驷马从梁来”。这七个字也规规矩矩,是来朝觐天子的诸侯王本色,刘彻听了,自然是客气的微笑夸赞了几句。
皇帝先起头,然后是诸侯王,按身份顺序再往下,就该是三公这一级别了。在场的群臣中,位列三公这一级的一共是四个人,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丞相李蔡,御史大夫张汤。
本来霍去病并没有多想,他觉得下一个轮到的肯定是舅父。舅父吟完之后,应该接着来一个文臣的代表,那就是丞相李蔡。丞相之后应该是自己,自己之后就该是御史大夫张汤了。
所以当他看到陛下目视着自己,示意由自己来接下一句的时候,霍去病真的是大出意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刚刚还在低声议论的群臣们,此刻也是忽然间肃静了下来,人人心中的诧异之情都是一样的,只是谁都不能显露出来而已。刹那之间,柏梁台上鸦雀无声,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张力充斥在君臣之间。
“大司马骠骑将军,”刘彻发话了,语气轻松中带着威严,“你不会想不出词吧?朕看过你修改的祭天文告,文采明明不错嘛!”
霍去病知道此时的自己已经是躲无可躲,也只好把心一横,略略忖度了一下今天的局面,开口接了一句,“郡国士马羽林材”。
刘彻听了一笑,“郡国士马羽林材?大司马给解释一下吧。”
霍去病这句诗看似简单,其实背后自有相当的政治和军事含义。郡国,是指当时的地方行政区域,郡直属朝廷,类似于现代的省,国则是诸侯王的封地。汉初曾经有过国大于郡的局面,这也是最终酿成“七国之乱”的祸根之一,比如今日梁王的祖父刘武,封地最大时曾有四十余城,出入排场胜似天子,真可谓叱咤一时,先帝也拿他没有办法。
而先帝平定“七国之乱”以后,实行“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政策,当今陛下更是颁行了推恩令,让诸侯王把封地拆开传给多个儿子,在皆大欢喜的表面之下,已经不动声色的彻底解决了王国太大的这个问题。以梁王为例,当日的梁国已经拆分为五个小国,如今的梁王封地仅有十城。所以现在,郡和王国已经是完全同级的行政单位。
所以霍去病提到“郡国”二字,既是见到了梁王有感而发,也是顺便拍了拍陛下的马屁。现在陛下让他当众解释,今日梁王在场,霍去病自然不会把这层意思明说出来,其实也不用他明说,在场的各位都是心知肚明。
至于“士马”,自然是指武士和战马,没有什么可解释的。既然“郡国”不便解释,“士马”又不用解释,霍去病只能解释“羽林材”了,“陛下,羽,乃是指箭矢末端的羽毛,羽林,是指箭多而密。漠北之战车悬阵中,那个场面真正就是羽如林、箭如雨!材者,勇士也,羽林材是指我威武汉军不仅是用军刀、更是用阵和箭来克敌,这也是汉军制胜的关键。”
而随着他的讲述,刘彻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广袤无垠的漠北草原,看到了车悬阵里武刚车中射出的成排的密箭,听到了旋刀队列中的弩兵瞄准军旗前方二十丈放箭时,那一声整齐划一的响亮弦声。
若干年后,刘彻为自己的近卫禁军取名为“羽林营”。书上对“羽林”这两个字的解释是“为国羽翼,如林之盛”,当然这个解释也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为国羽翼”总感觉牵强了一点,不如“箭矢的尾羽”来得那么直观,更何况,车悬阵中的场景是何等的撼人心魄啊!
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展开联想,对刘彻来说,这两个字他是最早听谁说过的?当他在为军队命名的那一刻,有没有可能怀念起了那个他最为钟爱的将领呢?有没有可能遥忆起了柏梁台上的那次君臣联诗呢?太有可能了吧!
而在那之后的漫长岁月中,“羽林军”一直就是中国古代最为著名的军队名号,这种巧合,有没有可能是冥冥之中对那段战争和那个人物的永远追忆呢?冥冥之中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不过也确实很有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