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程老师,你怎么知道泼水有用?”田竹君目瞪口呆。
“试试。”程言镇定地说,“不行就打120。”
他听说过癔症,症状严重的时候,病人的全身机能都会被大脑骗过去,把幻觉当真,从而产生强烈的躯干反应。传说中有死刑犯把普通水滴声当成割腕后血流出体内的声音,因此真的进入失血性休克的案例,这其实也有着相似的原理。
如果这女孩的呼吸困难症状确实是由于癔症所致,只是因为她真把自己当成鱼,离了水无法呼吸,那给她需要的东西,应该能对症状有所缓解。
如他所料,短短几分钟过后,余小鱼已经从地上坐了起来,湿透的黑发一股股地贴在她过于苍白的脸颊上,活像一坨坨水草。
田竹君不顾自己跟个落汤鸡一样,冲过去紧张地问;“还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余小鱼摇头。
李冬行柔声问:“刚刚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么?”
余小鱼又摇摇头。
生物楼已经有些年头了,外墙都是由八十年代常见的青砖砌的,厚实得很,冬暖夏凉,就算外头还是将近三十度的气温,室内却只有二十度出头。田竹君穿着一身湿衣服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余小鱼却跟完全不怕凉似的,依旧坐在水里。
楼里窗户建得很高,大片地方都是背阴的,只有细细一束阳光斜照进来,投到余小鱼膝盖上,她仿佛感到了些许不适似的,又往后缩了缩,直到脊背紧紧贴住清凉的墙面,整个人都埋进了阴影里。
“我只记得自己变成了鱼。”她又恢复了定定的眼神,声音里丝毫没有慌乱或者恐惧,好像刚刚差点死了的人不是她一样,“变成鱼的时候,我就不会思考了。”
田竹君有点着急地问:“那个,你经常这样吗?”
动辄性命攸关,那岂不是随时随刻都很危险。
“有水就好了。”余小鱼盯着自己的膝盖,指尖在身下那滩水里划拉了几下,“大多数时候,我都来得及在变成鱼之前,去有水的地方。在学校的话,上课跑出去,老师会骂我。他们都不信,觉得我是装出来的,还逼我去医院体检。可医生说我没病。他们说我是撒谎精,为了逃课装病。”
田竹君抢着说:“我信你!你一定没有撒谎。你刚刚……就是变成了鱼,我亲眼瞧见了。”
程言挑挑眉。
从某种意义上,他觉得田竹君在睁眼说瞎话。
不过余小鱼很开心,她飞快地笑了下,抬手抓住田竹君的袖子,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在水里泡了会,余小鱼像是完全恢复了正常的样子,不再痉挛,也不再喘气。既然不用去医院,田竹君自高奋勇地提出送她回家,这次他也没外套给余小鱼穿了,只能万般不好意思地借走了李冬行的。
不过第一次去精神健康中心,就差点造成了严重后果,李冬行也不敢再冒这个险再带余小鱼去小红楼咨询。
“有可能是她潜意识里抗拒治疗。如果真的是她觉得害怕咨询,那最好先不要刺激她,要想办法让她发自内心地接受才行。”李冬行说着看了眼程言,“就像师兄劝小未那样,也得有人帮帮余小鱼。”
他说完就沉默了,无声地看着程言。
被那双欲说还休的大眼睛一盯,程言立马懂了:“你想揽活?”
就田竹君那遇到事连手脚都不知怎么搁的样,他再怎么想帮余小鱼,恐怕都有心无力。
李冬行低着脑袋,闷闷地说:“出现分离症状的时候,身体和头脑都不再属于自己,那种感觉外人无法理解,要么觉得恐惧,以为是邪神附体,要么觉得不信,认为是病人说谎。如果无法得到专业的诊疗,余小鱼一定还会不停受老师同学排挤,以后的生活麻烦不断。”
他把那天看见的余小鱼被同学欺负的事简明扼要地告诉了程言。
程言默默听着,眉越皱越紧。
人心隔肚皮,每个人都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世界,看到超出原本理解范畴的现象,就如一般意义上的鬼神之谈,多数人只会有两个反应,要么盲目畏惧,要么一味否定。
无论是变成鱼的余小鱼,还是多重人格的李冬行,他们在寻常人眼里都是异类。被逼着吞香灰和被泼水欺负都还算好的,放在更不文明的欧洲中世纪,还有无数精神病人被当成巫师被活活焚烧致死。
这就是人心的局限,你甚至不能跳出来指责他们的愚昧。都说本性难移,文明的进程最多能改变歧视的方式,却未必改变得了多数人根植于心的偏见。
程言不觉得愤怒,只是觉得憋屈。
李冬行多好一人啊,就算有病,也比那么多没病没灾的人出息多了。
物伤其类,他明白得很,李冬行对余小鱼的遭遇,定是产生了强烈的共情。
李冬行看他不说话,似有所悟,又用立军令状似的语气说:“师兄,助研工作我不会耽误的。”
程言嘴角一抽,心道他就这么像一门心思剥削家养长工的黑心地主么?
就算他想说句反对的话,也是怕李冬行辛苦。这小子已经一人揽了两人份的活了,居然还想着给自己找事,就非得活得跟个不肯停的陀螺不可。
程言算是看出来了,在不再隐瞒病情之后,李冬行没那么大包袱了,爱管闲事的属性也越来越发扬光大。
可他想着那天和徐墨文的一番交谈,觉得自己是该放点手,让李冬行干想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