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殿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看了看袁淑妃。当初小皇子刚降生,皇帝说陆婕妤年轻不会养孩子,是要把小皇子抱给袁淑妃去养的。然而袁淑妃自己还没能生下个一子半女呢,又怎么会养孩子了?
于阁老夫人轻咳一声,她的儿媳立刻附和道:“娘娘说的正是呢。当初臣妾生下孩儿,身边有乳娘嬷嬷们,仍旧手忙脚乱,还多亏了母亲从旁指点。这小孩儿娇嫩得很,脾性又难以摸清,处处都要小心,没有经验的人如何知道呢。”
这话虽然是附和皇后,然而不无道理。殿内的妃嫔们便罢了,外命妇们却也都是经过初为人母的阶段,少不得也点头称是。便是不想党和于家的,对这一点也无法反驳。一时间殿内颇为热闹,竟都交换起育儿经来。
袁淑妃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脸上始终维持着笑容。她今日穿了件胭脂红的衫子,颜色之鲜艳,已经直逼皇后的正红色了。就是桃华身上这件郡王妃的礼服,因为有深色的绣和镶边,看起来也没有她的艳丽。
虽然孩子最后没有到手,但皇帝有意让她来养这孩子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何况皇后也没能将小皇子抱走,如此一比较,竟还是袁淑妃占了上风呢。是以这会儿在众人看来,袁淑妃正是盛宠的时候,打扮成这副样子倒也是情理之中。
只有袁淑妃自己知道,今天身上穿的这件衣裳,在她眼中是一种发灰的颜色。或者不如说,如果她不是知道这件绣金线蔓草纹边的衫子是艳丽的红色,真会以为宫女们错给她拿了件深灰的衣裳来。
是的,这些日子她的眼睛一天不如一天,四周的一切在她眼中似乎都罩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纱,尤以红色的物事为甚。从前她爱红却不敢穿,如今可以穿了,这红色却又在她眼中变成了灰色——只有宫中最下等的粗使宫女才穿的颜色。
这简直像是老天开了个大大的玩笑,而她就是被天所笑的人。耳朵里听见旁边的嫔妃隐约的议论声,从只字片语中就能听出羡慕嫉妒恨来。袁淑妃却只想大笑:羡慕什么,嫉妒什么,又恨什么呢?有谁知道她现在披着一张光鲜的皮,内里的五脏却都是碎烂的呢?若是有人现在愿意来跟她换一换,她也求之不得啊。若是她能回到从前,回到手上还没有沾着血的时候,那该多好?
然而并没有什么人能够逆转时光。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水流东去不回头,逝去的时光也一样不能回头,当初所做过的事情,无论带来怎样的苦果,都只能自己笑着吞了。
可惜这殿内并没有人能体会袁淑妃那隐秘的痛苦。小皇子大概是终于累了,又或者被这些聒噪的女人们吵得不高兴起来,小腿儿一蹬,哇地一声哭了。
这哭声十分响亮,顿时又引来了一连串的赞美:“听这声音,多响亮,果然是龙种呢。”
这逻辑也是神了,简直不知从何而来,马屁实在拍得不太高明。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夸小孩子也用不着多少逻辑,此人这般一说,顿时连太后都眉开眼笑起来:“这孩子像皇上。当初皇上满月的时候,也是八斤多重呢,哭起来也这样有劲儿。”
桃华就看见满殿的人有不少相互在交换眼色了。子肖父,这是极高的评价了,更何况这个“父”还是皇上。太后亲口说小皇子像皇上,这里头的意思可又比普通人家夸赞子肖父更深,恐怕这会儿已经有人的脑筋转到太子之位上去了。
陆盈全程好像没有听懂这些话似的,眼睛只在小皇子身上打转,见孩子哭了,立刻向乳娘伸手将孩子要了过来,搂在怀里轻轻晃了晃。小皇子的哭声顿时低了些,睁着一双大眼睛瞅了瞅母亲,就往怀里拱。
这是饿了。桃华留给陆盈的婴儿喂养事项里头,就叮嘱她一定要自己喂喂孩子——母乳哺育,对母亲和孩子都有莫大的好处。
陆盈当然是听从了。不过她宫里现在有太后送来的人,虽然自有人帮她挡着些,也不能完全随心所欲。宫里没有宫妃自己哺育孩子的规矩,用的都是专门挑来的乳娘,陆盈也并不敢太过标新立异,因此只是有机会就喂一喂,另外的时间就还用乳娘。
谁知孩子对母亲的气味记得最牢,陆盈虽喂他没有乳娘喂得多,小皇子仍旧是肚子一饿就先想着找母亲。
这般众目睽睽之下,陆盈也不可能喂他。好在众人都没有想到她会自己给孩子喂奶,只当小孩子还不认人呢,都笑起来道:“这是饿了,快抱下去喂奶吧。”
皇后自然是做贤惠状,立刻叫人将乳娘带到偏殿里给孩子喂奶然后拍他睡觉,陆盈便也跟着站起来,低眉顺眼地道:“娘娘,妾也去吧,这孩子要睡觉的时候会闹……”
果然乳娘将小皇子接到怀里,孩子就又哭了起来。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不哭的时候皇后只觉得可爱,现在听着哭了几声,就觉得耳朵都吵得嗡嗡作响,忙摆了摆手道:“那你就去吧。好生照顾着,别让他哭坏了嗓子。”
陆盈巴不得这一声,连忙答应一声,抱着孩子走了。这下殿内清静了下来,众人一时失去了谈资,倒有些儿冷场起来。
成亲王妃今日也在座,不过两个孩子她是一个也没带来,坐在那儿只看着小皇子,也不说什么话。这会儿才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