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又是开讲兵法的日子,凌玉城独个儿在帐中磨墨拂纸,奋笔疾书。外厢士卒知道大人的习惯,一个个屏息凝神,不敢稍动,忽听马蹄凌乱,一个少女带着怒气的清脆声音由远而近:
“汉家儿,你给我出来!敢做不敢当的懦夫!有胆子赛马赢了我,怎么就没胆子接我的腰带!出来!是男人的就给我出来!”
声如银铃,鞭声飒飒,夹杂着一个熟悉的辩解声:“你这姑娘好不讲道理!赢了场赛马,就逼着陌生男人拿你贴身的东西!还满地里追着男人跑——哎,撒手!”
凌玉城侧耳倾听片刻,几乎失笑出来。挑帘出外,果然看见一个红衣少女高踞鞍上,纤纤素手指着前方,贝齿紧咬朱唇,气得泪花在眼框里乱转。座下骏马不安地踏着蹄子,响鼻乱喷,只隔着营地栅栏不好贸然发力跳起。栅栏内侧,自己的爱将奚军肩背衣服上横七竖八几道鞭痕,一手拽着根马鞭,显然是刚从少女手里夺下。
“怎么回事?”
“大人!”
见他出来,一众士卒齐齐转身行礼。奚军神色尤其委屈:“大人,你看这……”
“他们叫你大人?”少女轻盈地跳下马背,偏着头看向凌玉城,盈盈秋波中很是掠过了一丝震惊的神色,回头打量打量奚军,终于还是觉得自己一路提着鞭子追过来的少年郎比较重要,咬了咬唇,顿足道:“你是他们的主子?你跟他说,叫他娶我!”
凌玉城忍笑递给奚军一个安抚的眼神,凝目看向红衣少女。这姑娘大约十六七岁年纪,乌油油的头发编成满头细细小辫,辫稍裙角,指顶大的金铃叮叮作响。一手挽着镶嵌珊瑚的银弓,一手指定奚军面上,顿足时羊皮靴子上缀着的五彩流苏轻轻摆动,口气虽是颐指气使,看在人眼里却只觉得明媚鲜妍,仿佛这般青春年华就该有这般理所当然的张扬。
不知是哪家的贵女?门户合适的话,其实也是门不错的亲事——他这些属下究竟是外人,能与北凉贵胄互为婚姻,其实也是件好事。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凌玉城端整神色,对面前的女子轻轻摇头:
“姑娘既然知道我们是夏人,就应该知道,夏人儿郎讲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姑娘家自己说亲事的?——回去吧,要是你父母允许,请他们过来说话就是了。”
“可是他赢了我!爹爹允了我在赛马会上选人的!你让他跟我走!”说着说着就一扭头,再也不理睬凌玉城,指着奚军大喊:“你出不出来!胆小鬼,缩在家里靠别人撑腰,算什么英雄好汉!”
凌玉城苦笑摇头。左右看看,营地里围立的士卒各个扭过头去,一脸的惨不忍睹。其实这等大猎本来就是北凉贵女选择情郎的好时光,不乏有出身寒门的年轻俊杰在此抱得美人归,也经常有贵女被人看中,一跃成为王妃乃至太子妃的。倒是几个夏人世家教女以贞静贤淑为要,从来不掺和这种事儿。
这些内情,凌玉城身边的下属亲卫或多或少都有听说,偏偏奚军一年来坐镇青州,竟是茫然不知。看他这样子,明显是一脚误踩了进去,然后就被吓着了。
唔,北凉贵女率直热情,看在夏人眼里多半就是觉得骄纵没规矩,再说得重一点,鲜廉寡耻也是有的。如果两个人不投脾气这门亲还是做不得……
想着想着,就被下方泼风一般的马蹄声拉回了神。快马加鞭奔过来的锦衣青年一看就是少女的兄长,见自家妹子杵在玄甲卫的营盘门口,冲着里面喊了几句又指着凌玉城叫嚷,脸都吓得惨白,扑上来捂住她嘴巴就往后拖。也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话,那少女一开始还在不断挣扎,渐渐的也消停下来,顺顺当当地被拖了回去。
凌玉城忍了又忍,对着奚军那张哀怨的娃娃脸,总算没有当场爆笑出来,转身招他进帐。
“其实这姑娘还挺不错的——”一言未毕,奚军已经满头大汗地跪了下来。
“嗳,这是干什么?”
“求大人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