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程世腾抬眼对着何若龙淡淡一笑:“何团长说的有理,一家人,没有长久的仇。等仇散了,还是一家人。”
然后他转身向外走去,且走且道:“何团长自便吧,我难得过来一趟,再去前头和小鹿说说话儿。”
何若龙没言语,目送程世腾走出后院。程世腾是个高挑身材,衣服架子似的。一身白衣被他穿得平平展展一尘不染,短短几步路也能让他走得风度翩翩。何若龙低了头向前看,目光被两道浓眉压着,知道程世腾那一身做派,自己这辈子怕是难学成了。
然后他紧闭双眼紧攥拳头,屏住呼吸静了一会儿——这回可真是过了明路了,真是撕破脸皮要造反了。前程性命全押上,就为了赌一个小鹿。值不值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小鹿真美,小鹿真好。不管值不值得,这个险,自己这辈子就冒这一次。值不值得都干了,都认了!
就冒这一次,这个险太险了,冒过这一次,以后是绝不敢再冒了。
程世腾慢慢的走回前院,迎面遇见了个满脸横肉的大汉。这大汉的脸上虽然横肉油光俱全,但是五官端正,不吓人,看久了甚至还有点面善。程世腾认识他是小鹿身边的人,仿佛是姓武,但是也不确定。
武魁眼看程世腾从后院走出来了,心中一惊,只感觉自己是头发一竖,随即才想起来自己没头发。陪着笑迎上去,他春风一般的招呼道:“大少爷,前院儿的正房刚收拾出来了,您请到正房里坐,正房敞亮。”
程世腾不置可否的跟着武魁进了正方堂屋。他进门时,吴专员拿着他的笔记本子,还在对着小鹿高谈阔论。小鹿站在一旁做侧耳倾听状,同时不住的点头。忽见程世腾走进来了,他只淡淡的瞟出一眼,随即把注意力又放回到了吴专员身上。
程世腾从勤务兵手中接过一杯茶,一口一口的慢慢喝,茶是喷香的热茶,从他的舌头开始烫,一直烫过他的喉咙烫进了他的胃。
然后他打了个冷战,同时意识到自己非常冷,端着茶杯的手居然是冰凉的。
☆、第八十七章
慢慢的,程世腾将一杯热茶喝到了底。然后将茶杯随手放下了,他忽然开口,打断了吴专员的谈笑风生:“小鹿,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
小鹿看了他一眼,若是放在先前,一定给他一张冷脸,但如今和先前不一样了,他心里有了新主意,对待这恩怨难分的旧仇人,似乎也可以豁达一点了。
对着吴专员和黑衣人一点头,小鹿一言不发的迈步走出了房门。程世腾心有灵犀的跟上了他,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厢房。房门一关,窗扇一掩,厢房内骤然变得冷清肃静,隔着一张桌子,小鹿坐下了。双手搭在大腿上,他腰背挺直,是军人式的正襟危坐。
程世腾坐在了他的对面,眼看桌面托盘上摆着一只茶壶和几只茶杯,便挑了一只倒扣着的茶杯:“这是干净的吗?”
小鹿抬眼一扫他的手:“干净的。”
程世腾不再多问,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温吞吞的茶水,然后从裤兜里摸出一只小药瓶,他拧开瓶盖倒出一粒药片。仰起头把药片拍进嘴里,他紧接着又连喝了几大口温茶。
小鹿的目光慢慢移到了他的脸上——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的正视他了,连着多少年了,不敢看他,因为看了他之后,不是恨就是累。他总有办法让他痛苦,总有办法让他走投无路。
他痛苦,他走投无路,却也无处可倾诉,也不知道他怎么就那么不占理,大概是因为他吃了程家的饭,一吃吃了十几年,所以人是程家的,命也是程家的。如果没有遇到何若龙,如果何若龙不爱他,那么他倒真是宁愿为程家死了——一死了之,没有比死亡更斩截利落的退场。利落,也洁净,像莲花在水中开,也在水中败。
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舍不得死了。他的性命,也舍不得轻易的给人了。他决定狼心狗肺的寻求一次幸福,寻到哪里算哪里,求到多少算多少。
认认真真的凝视着程世腾,小鹿忽然开了口:“你病了?”
程世腾万没想到他第一句话会问到自己身上,心中立时一酸:“我……”
他的嘴唇哆嗦了,伶牙俐齿竟然打了个小小的结巴:“我吃的是止、止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