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皇帝想要林凤致早死早好,落得干净,大理寺却偏偏拗着不肯动刑,据说反而许狱中请医喂药,要吊着林凤致一条命,以便将来再慢慢办案——全不管殷螭现在根本不在乎案件真相,想的就是林凤致死。
大理寺这头没做手脚处,皇帝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刑部追查新妖书有无破绽。按理说新妖书刚刚出现在市面即已入案,应该比上一份妖书更好追寻,然而第一道妖书案发之后,京城中的刊刻工匠已经畏惧祸事,关门的关门,回乡的回乡,书肆刻铺一片萧条,顺天府白白忙了一场,倒是抓了许多不相干的无业游民,却始终无线索可觅。而这一番扰民,不免使民怨更加沸腾,已被严旨禁毁的妖书反而在暗中愈发大行其道,朝中清议对皇帝的劝谏和抨击之声,也就越来越猛烈了。
至于追查林凤致有无同党来往,这却比追查刻工还难,据顺天府与刑部的联合回报,林凤致这两年几乎可以说是循规蹈矩,人际关系全无,清白到了令人不可置信的地步:白天在东宫侍讲,晚上回府便闭门不出,就连旬休的日子,据说也是躺在家中睡大觉,别说人际往来,就连偶尔出门吃个饭、喝盅酒都不曾有过,简直称得上与世隔绝。这样的行迹,如何找得出破绽?
殷螭哭笑不得的想,其实林凤致交际如此清白无破绽,倒是自己的缘故,因为怕他在朝堂翻身,这两年故意将他的旧同僚、老朋友寻机会调动的调动,外放的外放,绝对不给他留下可供利用的人脉,他还能与谁交往?至于晚间回家就闭门不出,不消说,是必须随时等着自己心血来潮去临幸;平时折腾得他多了,休假的时候补觉也是难免的事。总之一句话,鸡蛋里也许还能挑得出骨头,林凤致却已经委实被自己逼到了水清无鱼的地步。
其实,若论这两年和他来往行迹最为密切的,不就是自己本人么——也只剩下自己本人了。
大理寺不肯继续用刑,刑部查不出线索,于是案件又呈胶结状态,拖着毫无进展。
然而舆论却容不得皇帝一直采用拖字诀拖延下去,继九卿会审向殷螭上辩章请求宽限林凤致之后,便有各路言官开始响应民间呼吁,直接奏请皇帝放人,不要冤杀大臣,寒了臣民之心。殷螭看见这种奏章,便一律不予理睬,结果仅仅几日,留中不发的奏章就堆了满满一堆,弄得他心烦意乱。
京师中出了这等大事,风声播到外地,于是留都南京的文武班子也开始凑一回热闹,千里迢迢送上谏章来了。其中打头一份,居然是南京国子监祭酒吴南龄领着太学生们上的万言书,大力恳请释放林凤致——这吴南龄却是俞汝成昔日的亲信,林凤致的旧同僚兼知交好友,因受俞党诖误,在翰林院中做得颇为蹉跎,但他检举有功,朝廷也不好贬降了他,于是明升暗降,打发到南京去做闲官,吃夫子庙的冷猪肉去了。因为吴南龄与林凤致的私交不错,所以他一被外调,京中就颇有些流言说是皇帝喝醋,赶逐情敌,这也成为林凤致两年中没有官员敢同他来往的原因之一。
殷螭觉得居然被人传闻喝醋,简直大大的丢份——林凤致再好玩,也不过是个取乐的关系而已,值得为他喝醋?但流言要这么说,自己也堵之不住,只好暗自郁闷。所以这回又看到吴南龄的名字,便即气不打一处来,将万言书狠狠掷到地上,骂道:“倒真是好朋友,隔了几千里也巴巴的上疏来救他——不过一个国子监祭酒,还当自己是个人物?”
可是殷螭没弄明白的是,国子监祭酒虽然是四品闲职,却大大算个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