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流兴冲冲地想给母亲展示自己捡拾的美丽贝壳时,却发现找不到人了。他在海滩上慌忙地寻找,想要叫声“妈妈”却喉咙生涩,只剩下无声的口型。
踏着月光,江流手里还攥着贝壳,自己走回了家。奶奶出门找了半夜也未寻到,最后是一早出海的渔家,把雯丽的尸首捞上来,江流才又见到自己的母亲,而海水的浸泡,他已经完全认不出母亲了。
奶奶在一旁哭泣,老人接连遭受打击,此刻连抽泣都是有气无力的。江流终于承认眼前这具长发肿胀的尸首是自己的母亲,他把攥了一夜的贝壳放到母亲身边,没有再多看一眼,甚至没有哭,就坐回到他最常待的木制梯子上,如常地沉默起来。
“我就坐在这儿就好,我哪儿也不去了。”他想。
秋夜的风吹得窗外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这声音成为江流诉说的背景声,仿佛海浪拍打着沙滩,让尘封已久的往事变得更加真实,似乎近在眼前。
说完这些,江流有些恍惚,这是他第一次对旁人诉说过去发生的事。他把韩东当亲人,所以他觉得不该对亲人有所隐瞒,而除了韩东之外,他也不再需要别的什么人,他害怕失去,眼前的这一个已经够了。
然而他没想过,眼前的这个也会离他而去。
这十年,在这片华夏大地上发生了不少人间悲剧,江流这样的情况韩东是第一次听说。父母相继不明不白地离他而去,甚至一度患上了失语症。杨树曾无意中向韩东透露过,他在渔村找到江流的时候,这个孩子正像个乞丐一样灰头土脸的在落满灰尘的厨房里找东西吃,看见他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的惊恐,让他看起来像只受了惊吓的土耗子。一直呵护照顾他的奶奶已经去世许久了,遗体在院子里腐烂发臭,厨房里哪儿还有什么吃的?
所以沈文杰让江流下乡的决定是对的,先让他远离城市里的是非,到农村去还能学点生存技能。只是在双清山的这几年,江流也并没有多么轻松。
韩东向床里面挪动了一下身体:“你躺上来吧!”
江流只是抬手擦了一下眼睛,又坐回到书桌前:“我说的太多了,你快点睡吧!”
怎么可能还睡得着?韩东只好慢慢起身下床,走到他身边。眼看着那句写有江流父亲名字的书页上,一滴一滴地洇上了泪水。原来那句“你要好好的,别让我下地狱”出自这里。
他心疼地抚摸他的头脸,手心感觉到滚烫的液体和呼出的热气:“让我抱抱你吧,你站起来,我怕我弯下腰伤口会疼,我想抱抱你。”
像个婴孩一般,江流蜷缩着身体,埋在韩东肩头无声地哭泣。窗台上,雯丽的照片把她锁定在了最美好的少女时代,而把最痛苦的回忆,留给了活着的人。
第32章 三十一
到底年轻,在家里养了半个月,韩东基本可以如常的行动,只是不能做太大的动作。算算日子,再不回双清山就要大雪封山,进不去村了。
杨树希望他们能等沈文杰回来,外婆是非常不愿意他们还回那穷乡僻壤,希望他们都能留在上海。好在终于传来消息,沈文杰已经启程返回上海,这意味着他们二人能在十二月大雪封山前回去。
在上海养伤的日子里,江流对韩东坦白了所有,二人变得更加亲密。他们总在私下里无人的地方亲昵低语,仿佛这世界只有彼此,只需要有彼此就够了。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沈文杰又和他们谈了一次,同时带来了好消息,这场浩劫快要看到终点了!
那是1975年的冬天,时令大雪节气前,二人登上了返回双清山的火车。跟第一次一人独自北上不同,江流这次背着复习备考的课本,身边还有韩东陪着。虽然列车依旧开往那偏僻穷苦的农村,前方却是充满希望。在哪里都无所谓,有他在就好。
在北京某街道的招工办,孙建新又碰了钉子,几个月都没找到工作,回到家就是小芳的一顿数落。当着孩子,老三不想说什么,就跑到楼道抽烟,一根接一根抽没完,直到楼下传达室叫他接电话才停下。
没想到最后见面还生死未卜的人,这么快就给他打来了电话,还是用当年他们跑前跑后为双清山村委会装的电话打得,孙建新听到韩建国的声音不禁十分激动,想起了在东北插队的日子。
“小芳怎么样?孩子好吗?老人看见孩子特高兴吧?”
韩建国的询问让孙建新不知如何回答。这半年他们一家三口和父母哥嫂挤在一起,他又一直没找到工作,真是没有一天的清净。
他不想说这些,随口敷衍了几句,就问起韩建国的情况。
隔着电话,孙建新都能感觉到韩建国的快乐。虽然他至今都不能理解两个老爷们的感情,但一路走来,却也真心祝福他们。
提到高考,韩建国提醒孙建新可以试试看。老三不以为然,放下课本这么多年了,他从没想过走那条路。
“你真的去高考,村里怎么办?”
老三提到的这个问题,韩建国还没有仔细想过。可今年就因为他到上海去养伤,村里的秋收成果极为惨烈,勉强交上了公粮,才十二月,就有人家口粮都不够了。
“我已经走了,你要再走,村里人都得喝西北风去。”双清山青壮年太少,老幼妇孺根本支撑不起来。
回去的路上,韩东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因为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