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稚的嗓音令起身正欲离开的赫肯停下脚步。他转身看向坐在餐桌另一端的男孩,脸上渐渐浮起一抹厌恶与残忍交融的笑容。这笑容在他青白肤色的显衬之下显得格外可怖,而他毫无自觉,一手搭上身旁的椅子,他故意用温柔的语气说道:“伯爵大人没告诉过你吗,菲利克斯不需要这些——我们的血才是他的食物,”看着男孩血色尽褪的脸,他仿若很满足,伸出红艳的舌尖舔了舔嘴唇,“你和我都会死在他手里。”
一席话令西瑞尔犹遭雷击般僵在那里,瞪大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叔叔,他轻轻抽噎起来,努力想为自己和父亲辩白几句,却也只能无能地重复着“不是的”。
看着侄子又痛苦又恐惧的脸,赫肯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将西瑞尔一人留在了这冷得叫人牙关打颤的早餐室里。
男孩也不是没听说过“仆从”的事,都是从父亲那里知道的。除了父亲,家中的仆人、乃至他的兄长和姐姐都不知道这个。而他是那座宅邸中第二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父亲只告诉了他——在他被送来这里的前一天晚上,也就是前天夜里。晚餐过后从不会主动与他交谈的父亲破天荒将他叫到书房,他受宠若惊,在兄长与姐姐们诧异的视线中怀中忐忑与欣喜推开了书房的门。
他见父亲搬出了家谱在他面前摊开,尽管识字不多,但先人的名字他还能勉强辨认。男孩好奇地伏在家谱上将那些名字一个个读出,一直读到他这一代,一直读到最后。
他发现了不对劲。
家谱上没有他的名字。
困惑地抬头看向父亲,他正想询问,父亲却率先开口跟他讲了一个以“很久很久以前”开头的故事。他说祖上某位勇敢的骑士在无意之中与某个拥有强大力量的人签订了契约,对方发誓愿意成为穆勒家族的仆从,愿意为穆勒家族做任何事,直到他死。
“他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骑士求之不得,”父亲语气冰冷,仿若没有看见他亟待解释的焦急眼神,“但他有一个条件,即只能认穆勒家族之中的一个人为主,他只听从主人的命令,而主人为他提供一切的生存所需。他是拥有永生之人,穆勒家族每一代都会选出一个子嗣成为他的主人。他现在和你的叔叔赫肯住在乡下的庄园里。西瑞尔,明天我会送你去他那里。”
赫肯叔叔?
被父亲故事吸引的西瑞尔本已全然不记得家谱上没有自己的名字这件事,可听这个陌生的名字从父亲口中说出,才惊觉它也不在家谱上。
“你是那仆从下一任的主人。”父亲说完这些便合上家谱,又将它放回了高高的书架上。男孩站在父亲的椅子旁边愣愣盯着桌上的烛火,知道看见父亲背着手要走出书房,这才心急地追过去拉住了他的袖子。
高大的男人陡然止步转过脸,猛地从他手中扯回袖子,面色阴沉地盯着他。
父亲只会对兄长和姐姐们和颜悦色,而这些,西瑞尔早已习惯。他伤心地咬咬嘴唇,怯怯问道:“为、为什么我和赫肯叔叔的名字不在家谱上?”
父亲闻言只是冷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他的发问,径自离开了书房,而他很快也被匆匆赶来的女仆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还来不及将这个离奇的故事告诉兄长和姐姐就被送上了一早赶来的马车,在风雪中赶了半天路,直到傍晚雪霁天晴时才来到这座死气沉沉的庄园。
而父亲并未告诉过他成为“主人”的结果是死在仆从手中。
恐惧倏然攫住西瑞尔小小的身体,他试图用颤抖的手再次握住落在桌上的刀叉,却屡试屡败。眼泪落进纯银的盘子里,他突然跳下椅子冲向宅邸门外,在雪地里跑了好久好久,久到他以为自己已经逃出可怕的庄园,惴惴回头,却发现那座被爬山虎包围的房子依然伫立在视线之中。他紧张地吸了吸鼻子,抬手胡乱擦掉眼泪,迈开酸软步伐企图继续逃跑,衣服的后领却被陡然伸过来的一只手抓住。
男孩吓得尖叫起来,一边哭一边大叫着“不要”,还在手脚并用地挣扎,试图逃脱这恐怖的桎梏。谁料身体忽然腾空而起,他像一捆柴那样被人猛地扛到肩上,无论怎样踢打,握在他腰上的手始终都没有松开。
直到他又被带回了庄园。
那双手一将他放回地上,他便再次拔腿就跑,可还没跑出两步就被抓了回去。那双手索性把他抱住高高举了起来,一路就这么举着上了楼进了房间。
他被扔进了床里,在柔软的被子里狼狈地滚了两圈。抬起惶恐的双眼,只见一个异常高大的老人站在床边,正双手叉腰地喘着气。老人脸上同样布满沟壑,双眼几乎被皱纹埋住,鼻子很小,嘴却很大。他穿着同厨师一样的粗布衣服,戴着一顶漏了线的帽子,双手也大得出奇。
老人难辨颜色的眼珠在几乎小得看不见的眼睛里转了半圈,走过去抓住西瑞尔的肩用力按了两下,这才离开了房间。埋进被子里的男孩见他走了,急忙又爬起来跑出门外,不料才跑到楼梯口便看到玛丽略略佝偻的身影出现在楼梯上。
他不知她会不会放过他。
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古怪。
父亲为什么要送他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