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迟一言不发,飞身扑上,一手牵住辔头,制住马头,另一只手轻轻拍抚着马颈,口中不停地柔声安抚。那惊马在他的牵制下,慢慢安静下来,终于停步不动。马背上的人惊魂匍定,软成一滩泥,顺着马背溜到地上坐了,大口喘气。闻静思走上前去,顺了顺鬃毛,又摸了摸马脸,见一侧马鼻湿润有水光,轻轻一沾,竟有几丝血迹。萧韫曦在旁边看了,负手道:“看来是孩童的弹弓误伤了马鼻,才惊吓了马匹,当街发狂。”
闻静思点头称是,见那几个孩童被闻声赶至的家人远远护了,欣慰道:“幸好不曾伤人。”
刚才与他相谈的猎户走上前来,取下腰间的葫芦对着地上的人道:“方捕头,哪里来这般急?喝口酒压压惊。”
闻静思见那人摇摇晃晃站起来,一身公差布衣,接过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喘着气道:“哪能不急,刘老爷子把元大人扣下了,我要赶着去上报知府大人呢。”
众人心里都是讶异,那猎户“呔”的一声就骂出了口,脱口道:“这刘铁季太不是个东西,往年让他卖米救济就像扒他的皮,幸亏有朝廷的归田令镇着。元大人好心好意为民,他却三番五次地刁难,良心都叫狼吃了!”
闻静思与萧韫曦相视一看,向那捕头道:“这位官人,你家大人被扣是怎么回事?”
方捕头见眼前几个都是生面孔,衣着打扮却是不俗,那安抚了马儿的年轻人更是好身手,微微一揖道:“方才多谢出手相救!诸位不是本地人吧,恕我有急事要办,不能多叙。你们有什么,可问这位张大哥。”说罢,重新上了马,一甩马鞭,朝城东奔去。
张猎户将闻静思一行人引到自己摊档里坐了,旁边几个贩货的汉子也凑过来,张猎户一边喝酒一边道:“刘铁季是禹州数得上位的大户人家,他爷爷在禹州和殷州靠倒卖粮食铜铁发家,传到他这代,虽然朝廷有了归田令,让他每年收成少了一半,也动不了他的根基。往年建昌有干旱,都是元县令出面亲去他庄子里说情,又许诺诸多条件,才换得刘铁季以往常价格大量出售粮食。去年底,都奉渠建成,终于解了禹州一十二个县常年干旱之忧,元县令比谁都要高兴。”说到此处,张猎户停下口,抹了抹嘴边的酒渍。那几个货郎纷纷开口附和。闻静思并不催促,安然听他娓娓叙来。“上个月底,刘铁季要将女儿嫁给殷州一户大人家,本城的一个秀才拼死拦下花轿,跪说与小姐一见钟情,两情相悦,求刘铁季等他取得功名后来娶小姐。殷州迎亲的家人听到这种事,以为两人有甚瓜葛,当即悔婚,刘铁季眼见联姻泡了汤,一怒之下将那秀才打断了腿。可怜那年轻人,苦熬半个月,前日死在家里。刘小姐知道这事后,伤心过度,撞墙跟了秀才去。城里生出命案,元大人要依法判处。今日本是开庭审理,或许是公堂上起争执,可恨刘铁季仗势欺人,竟扣下元大人,也不知这事报到知府处,怎么处置。”
旁边的一人道:“我看知府也未必是个好人,不然元大人那么多年县令做下来,政绩又好,又受人爱戴,为何一直升不上去?”
另一人道:“我听旁边县城的人在传,刘铁季在京城里有人撑腰,连知府都不敢动他。元大人这一次撞上去,恐怕也要折在这里。”
闻静思听张猎户一番诉说,将来龙去脉一一讲清,又听这几人说些旁枝末节,低下头沉默不语。萧韫曦嗤笑一声,拉起闻静思道:“走罢,今日不住民居,寻个客栈落脚。”
张猎户以为他一行不愿沾染这些事,起身欲送。闻静思回过神来,与几人客套一番,随萧韫曦走出摊档。他一路低头深思,也未发现手被牵着,雁迟与木逢春相视一笑,毫无提醒的意思。
城中的百安居客栈是个老字号,一行人在门前安顿了车马,由店伴领着刚要进入,恰见方捕头拉着一个人从里头走出来。两边一打照面,闻静思奇道:“方捕头不是去知府处了么?”
方捕头苦笑一声,抱拳道:“我方才到知府大人府上,里面的人说知府大人今早就出去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左等右等不是办法,只好来找元大人的朋友帮帮忙。多一个人多一条计,总不能让元大人就这么被困在衙门里。”
闻静思这才去看他拉着的人。只见那人衣冠华贵,容颜俊美,一双弯弯眉眼透出些fēng_liú的意味,盯着闻静思瞧了片刻,又把目光在萧韫曦身上溜了溜,抿唇一笑,开口向方捕头道:“小方,你哪里认识的贵人,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方捕头双眉一拧,朝闻静思告了声罪,将那人扯得更紧,一边急急拖了就往外冲,一边无奈地道:“温大公子,您先把大人的事办了再管这些闲事吧。”
那男子也不以为意,顺着他走了出去,口中仍打趣道:“知府都避而不见,我能有什么办法。明清那呆子就该让他吃些苦头,刘铁季那老东西从来都是欺软怕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