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停顿的时间更长了一些,人们眼也不眨的注视着她,直直等得眼睛都酸了,她才点了点头。那点头比上一次更轻,只点了一下,却像承受着巨大痛苦似的,额角立即见了汗。
她轻声说:“自他幼时哄骗我做出那档子事之后,我对此就格外注意,虽然英娘不在他手下教学,但听说他启蒙班跑得忙,我一般都早早来接英娘放学。那日……那日正巧是邹大夫还有两位大师来的日子,英娘同我说去同学家里玩,我也没多在意,一直到晚上早过了回家的点她都不回来我才着急;后来回来是平安回来了,可性子却格外低沉,我一直哄她开口,她一直不肯,直到我脱了她衣裳替她搓澡……”
她再说不下去了,只紧紧咬着牙,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捧着脸深深的低下头去。
苏兰拥有一个乏善可陈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悲惨的人生,她的一生一眼就能望到头,但她还有一个眼睛水汪汪的,天真活泼的妹妹呀!
她所吃过的苦,她所受过的难,她不希望她的妹妹再重新来一遍,她希望用自己的瘦弱肩膀撑开一片天,她希望她能无忧无虑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长大,她望着英娘,就像望着那个曾经求而不得的自己。
英娘是她的希望,是她的美梦,是她的心头血,是她的朱砂痣,是她人生的全部意义,可她小心守护、万般宠爱的人再一次被人给摧毁了。偏偏还是以极其戏剧化、极其残忍的方式,再一次摧毁了。
十年了。
十年了!
那简直就是何霄对她最恶毒的诅咒,不老不死、不依不饶的缠着她,缠了她整整十年,在她伤口逐渐长好的当口又重新钉入了铁楔,让她重新尝一回活剐心头肉的滋味!
她突然抬起了头,声音哑得不可思议:“我怎么不能杀了他呢?我怎么不能杀了他呢!啊?!我为甚么不能杀了他呢?”
蒋钰走到她身边,开口想说甚么,却被她一把扑了个满怀,她揪着蒋钰的衣襟,急切地问道:“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小钰,我该怎么办?我除了杀了他,还该怎么办?”
没有人答得出来。
她那么急切的寻求答案,也不过是想问“当悲剧已经发生,又无力转移痛苦的时候”,该怎么排解;可她不明白,悲剧之所以是悲剧,就因其本身是无法排解的,悲剧是痛苦的父和母,是痛苦本身。
蒋钰紧紧搂着她,甚至完全忘了她的手臂刚刚脱臼,用几乎要将她肩膀捏碎的力道紧紧搂着她。
陈捕头翻着兰娘的资料,里头有她求学的那一段,发生了那龌龊事后他还是她的老师,一直到去年她毕业为止。
陈捕头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桌面,过了半响才低声问道:“发生那事之后,你有没有提出换老师或者转学?”
兰娘的脑子一般不大好,人家说一半她就听一半,可这次她偏偏听懂了陈捕头的言外之意,她摇了摇头:“我和爹娘说过,他们打我打断了家里最粗的拖把杆,然后气势汹汹去何霄那里问罪,后来他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自己开始带毕业班,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陈捕头又沉默了一会儿,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脱下那身捕快服冲到何霄的坟前,将那架白骨拖起来给她磕头,也想一撩袖子和她爹娘干架。
可毕竟只有一瞬间,他当捕快当了这么多年,早不是当年那个热血上头的毛头小子了。
他再也没有甚么好问的,摆了摆手命人将她带下去收押,待她走远了又转身小声吩咐,将她带间好些的刑房,一应饭菜照料也好些。
之后他又回头,先是警告了一群人不得外传,然后是对一干证人好声好气的道了谢,还执意请他们去衙门的食堂用了晚膳,又亲自送他们出门。
陈捕头离了阴森的审讯室就是个和蔼可亲、笑口常开的弥勒佛,他靠在门口送他们,邹仪青毓朝他连连摆手,他也不走,一直挂着微笑倚靠着石狮,直至视线被转角阻断。
邹仪在转角口最后扫了他一眼。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从东边开始一溜串的滚边乌云,黑压压的似乎随时都能坠到地上,偏衙门顶上的一片天还是红汪汪的,陈捕头正靠着石狮,脑袋搁在大张的嘴巴下,那石狮子被火烧红云一映衬似乎活了,正闪着两只大眼睛,垂着涎水,稍稍一低头就能将人的脑袋给整个吞了。
邹仪回头,挽住青毓的臂膀,小声说:“快走吧,瞧着是要下暴雨了。”
他所说一点儿都不错,他们回到家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听哗啦啦,大雨兜头盖脸的打了下来,邹仪同东山手忙脚乱的去关窗户,还是叫那雨有机可乘,将邹仪的上衣湿了个彻底。
他脱了麻制的外衣,仅剩下一件xiè_yī,邹仪不知怎地竟有些羞赧,手捏着衣带一时间不知如何动作。
他正发着楞,突然觉得后背一热,一个熟悉的气息就靠了过来,青毓将他松松垮垮圈在怀里,十分灵巧的解了衣带,迫使他露出一大片胸膛。
邹仪这个人高且瘦,是个天然行走的衣架子,他的肌肉就像是最手巧的裁缝剪出来的衣裳,严丝合缝的贴着骨骼;油灯昏暗的照着半间屋子,他的肌肤被这灯隐约一照,像是沁出了一掬光。
青毓看着他的身体有些恍惚,一时间竟没有动作。还是邹仪反应过来,将xiè_y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