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完,他已经消失在谢远客的视野中,恍如一瞬惊鸿,天地之间难觅其踪。
而谢远客仍是一派无动于衷,他不似沈言之那般斯文,席地而坐,手里头拎着酒坛子,喝的不多也不快。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望着山下,整个人发着呆,微微蹙紧眉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相较于赏罚厅的冷清,逍遥魔宫说是热闹还留情了点,根本就是风月堂,烟花巷,群魔乱舞。
沈言之站在半开的门前,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越发佩服起慕云深的耐心和手段来。
他这也是屡试不爽的现世报,硬着头皮要做这逍遥魔宫的宫主,此地方圆几百里没有府衙,不设官差,但凡有个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归拢到他这儿来。
今个儿王家丢了葱,明个儿张家走了婆,过两天张家婆找到了,尸首分离……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看上去风光无限,像个霸占一方的土皇帝,但这土皇帝做的着实身不由己,经年累月的,沈言之也能体会当个昏君多快活了。
只享福,不干事,天底下哪有这般便宜事,这不就闹的四方并起,狼烟割据,苍生百姓的唾沫星子都能掀翻了他皇家祖宗的棺材板。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由不得沈言之这么独善其身的瞎想,他刚回来没多久,许崇明就登门,将前前后后的事交代了。
他的效率极高,高到沈言之有些哭笑不得,一边捯饬衣冠一边故作埋怨,“真是讨不得闲。”
许崇明立见郝色,讪笑道,“若不是宫主四处闲逛,不管家中,怎会乱到这般地步,这时候倒来怪我了?”
“你什么时候也拜了谢远客为师?”沈言之并不是真心责怪,叹了口气又道,“开不得玩笑。”
在笏迦山上,老实本分是个贬义词,意思有点接近“二傻子”,除非有谢远客的本事,否则等同找死。许崇明一张见喜不见忧的脸,圆滑世故的非常讨巧,虽时常挂念亡妻亡女,但还不至于想不开。
“宫主,你也别埋怨了,好歹偷了月余的懒,笏迦山不比别处,倘若少了龙头,一个个都跟栅栏里的鸡似的,挤着往外冒。”许崇明这老胳膊老腿的,在鸡笼子里被东踩一脚西啄一口,能维持人样不散架,就该谢天谢地了。
他又道,“另有两个年轻人,也是不要命了,这个时节来,真是嫌命长,可劲的折寿。”
沈言之正衣冠的手一停,“什么年轻人?”
“一个说是萧老将军的儿子,另一个不知道,但看模样,怕也是个官家的少爷,细皮嫩肉的好相貌。”
许崇明活像个洞窟里的妖精,说着说着,要把小公子囤养起来,喂圆乎了,剁着吃。
“也不知遭了什么变故,想不开跑到这里来了……”
“我们不都是想不开吗?”沈言之说话一向比较轻,字字听得清楚,却感觉温温吞吞的,不像个江湖人般爽利。
他打断了许崇明的话,随即又笑笑道,“魔宫随他们闹去吧,我想先见见那两个年轻人。”
按照惯例,魔宫之主瞎胡闹的时候,许崇明这个管家怎么也要先拦着,但多数时候是个假把式,沈言之虽然和慕云深的脾气不一样,但骨子里都倔的很。
驴还能用吃的骗,这可是头聪明的驴,软硬不吃,许崇明也很绝望啊。
他跟在后面摇头叹气,沈言之纵使听见了,这会儿也装成个聋子,无中生有的对着几根枯枝,一堆积雪夸风景秀丽。
许崇明不敢说自己很聪明,但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总觉得沈言之这次回来后有些不对,似乎更散漫,更得过且过了。
沈言之的身上,总有让人读不懂的地方,他像过惯了苦日子,却没有承袭苦日子里的劣根性,不管滚在多么脏污可怕的地方,沈言之总能拔萃的长出来。
就像狗尾巴草里开出的莲花,招摇到无可复加的地步,只要是个人都想掐下来,看看他是不是以白骨为生。
而沈言之清净的模样也着实让人生气,都是一处长出来的东西,偏偏他与众不同,凭什么道理?
“就是这处院子吗?”沈言之问。
他从不肯苛待自己,这会儿换了衣服,连头发也一丝不苟的收拾妥当,比起不修边幅的魔宫中人,沈言之像个正道混进来的叛徒。
许崇明的遐想被他打断,反应了一会儿,看清自家后院的门,这才点了点头,“就是这里。”
院子里很安静。
冬初,阴云堆集,天亮的很晚,这会儿也才有一小片白,有了管吃管住的冤大头,恐怕是个人都想在床上赖到午饭,过这种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生活。
沈言之鬼鬼祟祟的蹭过去,将耳朵贴在门框上听动静。
贼心和玩心是两码事,端看做这件事的人长成个什么相貌——就比如沈言之,光天化日去劫道,他也像是为人所逼,有难言之隐。
屋外一有人,萧爻就察觉到了。
他依然高高的盘踞在房梁上,昨夜慕云深有与他分床同榻的意思,但鉴于慕大公子这些天反常的表现,萧爻为了自身安全考虑,几番思想斗争后敬谢不敏。
慕云深也早就醒了,这是他的作息习惯,和屋外的人倒没什么关系。
“嘘……”萧爻将右手食指横亘在双唇间,示意慕云深保持安静,而他自己则从房梁上翻身落下,趴伏在桌子上,做出个刚睡醒的姿势。
慕云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