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些习惯,每每半夜醒来,总要喝些清茶润喉,没有人知道他的这个习惯,除了叶邵夕。
以前,每一次他醒来,根本不必他开口,叶邵夕就已将泡好的清茶端在他的面前。每一次他批折子的时候,灯火微弱,也总是叶邵夕率先拿了剪刀,将那烛火再剪得旺一些,好似怕他伤了眼睛。
宁紫玉的御案前放了一叠小点心,秋栗糕,不知是何时被摆上的,宁紫玉看见这糕点,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地拿起了一块放在口中尝了尝。
然而,他只咬了一口,却再也吃不下去了。
他不喜欢甜,爱茶,要是以前叶邵夕在时,总会吩咐人在秋栗糕中去了糖,再用茶水和面,这样他也能多吃一些。可是现下的,他却是每吃一口,都能想起那人的每一分好,没有叶邵夕的提醒,竟连御厨都忘记他的习惯了。
不仅这些,很多很多小小的习惯,除了叶邵夕,没有人知道,每一次他最需要什么,不必说,叶邵夕就已送到自己的面前来。
宁紫玉心下悲怆,他展开一张纸,不由想起那个人为自己做这些事的神态,这一次,他只想为他作一些画。
那人为他端茶,倒水,那人为他剪灯花,那人平时为自己做这些事时究竟是怎样一副神态,怎样的动作,怎样的眉眼,这一刻,宁紫玉忽然发现自己竟忆不起了。
他的话,从来只为君赢冽而作,何曾在意过那个人。
宁紫玉突然觉得心中万般苦涩,却还是铁了心要为那个人作一些画,他努力回想,然而他画了几张,却又粗鲁地揉成一团,扔掉,如此反复数次。
不久,宁紫玉看看自己脚下揉起来的一团团纸,犹豫了犹豫,还是捡起来,展开。
知否小烛红窗,照人此夜凄凉。
宁紫玉展开纸团的手指旁,还有一盏朦朦胧胧的茕茕烛焰。
明暗变化,随风舞蹈。
而他展开的画纸上,勾勒的则是一个如钢筋铁骨般,在凄风楚雨中,隐忍,坚持,周身都锈迹斑斑的男人。
不得不说,宁紫玉的画作,很传神。
他的每一笔,每一画,每一处勾勒出的线条,每一点笔墨压下来的韵致,都无不在像鲜活的生命一般地,活生生地流动在画上人的体内。
而与此同时,画上人内心的挣扎与坚持,迷茫与抉择,幻灭与希翼,则又一次次地,频繁切换在他脸部与眼神的各处线条之中,让人看来,果真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画上的他,则更像是黎明前风雨中独步舞者,又像是寒夜中,刀锋上舐血的骁勇苍狼。
望中疑,景凄迷。
宁紫玉透过薄薄的一层灯光看他,一瞬间,眼睛竟成痴了,感觉那画中的人,透过灯光,竟好像从画中走出来一般,站到他的面前。
“不……不是他……”
“这还不是他……”
他摇头,忽然又将手中白纸粗鲁地揉成一团,随手丢到一旁的地上。
他提笔,蘸墨,闭上眼,努力地回想着那人在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和画中该注意的地方。
他的眉毛……应该更上扬一些……
应该更锋利一点……
他之旁的杂眉……应该更多一些……并不很整齐……
宁紫玉闭上眼睛,感觉叶邵夕的眉眼,在他的脑中,愈加丰满清晰起来。
他的双肩……应该更宽一些……
他的体格……应该更挺拔……
他右指的骨节,应该比左指的,更为粗一些才对……
宁紫玉那么小心翼翼地注意着作画时的每一个细节,然而,这画像却又画不到一半,就被他怒吼了一声不对,十分粗鲁地乱揉成一团,恶狠狠地扔到地上。
“不对!不对!这不是他!不是他!”
“这不是叶邵夕!”
宁紫玉不知为何忽然激动起来,他反复无数次地默念了几声不对之后,又立马低头,忙铺上一层纸,提笔蘸墨,作画。
“不对!还是不对!”
他画了撕,撕了画,尽都揉成一团,仍在手旁的地上。
“为什么还是不对!!?”
“不对!”
宁紫玉一激动,两手一挥袖,将桌上的墨砚、纸张、奏折,尽都“噼里啪啦”地乱挥在地上。
“皇上,皇上怎么了?!”
门外的人又听见声音,忙进殿,很紧张地问道。
“滚下去!狗奴才!”
宁紫玉则语气不爽,开口便骂。
他一下子瘫倒在身后的椅子上,仰天用手捂上眼睛。
原来,他始终是……画不出叶邵夕的,他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