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殿内照得一片明亮,光斑如水一样缓缓流淌,鎏金博山炉喷吐出袅袅青烟。
女皇移开目光,看着水晶帘下缭绕的青烟,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不会。”
帝王乃孤家寡人,除了自己,谁都不可以信任。女皇提防着所有人,她并没有高处不胜寒之感,她很享受这种屹立巅峰的状态。
现在的她,既不信任李旦和李显,也不信任武家子弟。
她当然会把皇位传给李旦,这天下迟早要还给儿子。
但是不能让李旦过得太安稳,否则大臣们全部向着李旦,置她这个女皇于何地?
想要平衡朝堂上的势力,她必须扶持几个新人,既不属于宗室,也不是武家人,让两边都防备,三足鼎立,谁也没法占上风。
而所有人最后都得听她的。
让他们去斗吧,最好斗一个你死我活,这样他们就没有心思密谋推翻她。
女皇心中已有决断,接着批改奏章。
裴英娘从内殿告退出来。
上官璎珞头戴纱帽,身着铁锈色男式圆领袍,等在回廊深处。
“陛下要设立控鹤府。”错身而过的时候,她轻声对裴英娘说,“千金大长公主正在为陛下搜罗男宠。”
裴英娘从她身边走过,向她颔首致意,神情平静,没有一丝波动。
控鹤府是女皇豢养男宠的地方。
女皇无法容忍李旦的声望太高,也不想让武家子弟踩到李旦头上,她需要再扶持一批亲信。
裴英娘走下玉阶。
几方势力此消彼长,谁也不能彻底把谁压倒,错综复杂,互相对立,才是女皇乐于见到的。
帝王的御下之道,说来说去,最终就是平衡朝堂,确立自己的无上君权。
所以有时候上位者明知有些大臣是奸佞,仍然会重用他们,只要他们对自己的统治有利。
玉阶刚洒过水,湿漉漉的,木屐踏在石砖上,哒哒响。
几名锦衣绣服、腰挎玉带的武家子弟迎面拾级而上,周围奴仆宫婢簇拥,排场很大。
为首的俊秀男子看到裴英娘,瞳孔微微一缩,停下脚步,“殿下。”
裴英娘扫他一眼,心里疑惑,他脸上的刀疤到底是怎么除去的?
蔡净尘扫一眼左右,其他武家子弟面面相觑,畏于他的气势,不敢多问,讪讪一笑,抬脚走开。
裴英娘继续往下走。
蔡净尘手扶佩刀,长腿往下连跨几步,抢到裴英娘身前,他记得她穿不惯木屐,玉阶才洒过水,怕她摔倒,走路时余光一直注意着她的动作。
裴英娘低叹一声,环顾左右,蔡净尘玉面修罗的名声流传得很广,没有人敢靠近他们。
“四郎,你究竟想做什么?”
蔡净尘低着头,他五官清秀,侧脸看起来有些女气,但只要看到他那双斜挑的凤眼,没人敢轻视他。
直到裴英娘走下最后一层玉阶,他才开口,“殿下,我想试试。”
“试什么?”裴英娘问。
蔡净尘抿抿唇,没有回答。
“女皇重用酷吏,但她绝不会让你们插手朝政事务,你能陷害皇室宗亲,亲王、王孙们在你面前犹如蝼蚁,可你能扳倒真正手握实权的能臣吗?四郎,你只是女皇清除异己的工具而已。”裴英娘语重心长道。
蔡净尘跟在她身侧,默然不语。
裴英娘只好问他,“你可为自己准备好后路?”
武则天并非短视之人,她诛杀李唐宗室,是为了扫清障碍。任用酷吏,构害世家,则是进一步消除所有隐患,威慑天下人,确立她的威信,慑服人心。
等政局慢慢稳定下来,宗室再无复起的可能,就是武则天清算酷吏,收揽民心的时候。
届时民间百姓必定拍手称快,大骂酷吏的同时,感念武则天知人善任,惩凶除恶。
没有人记得那些酷吏,其实是武则天本人一手提拔的。
蔡净尘和丘神勣只是武则天清除异己的鹰犬爪牙,他们可以随意诬陷世家公卿,死在推事院的豪门显贵多不胜数。
但是丘神勣妄想动能臣的时候,武则天立刻出手干预,下令他们释放那些在民间名声不错的官员,还委以重任,极为信赖。
朝政之事,只能交给有才之士。正因为武则天知人善任,提拔了大批贤臣治国,天下英才无不心悦诚服,竞相为她效忠。
贤臣是治国帮手,而酷吏,只是工具。
等到鸟尽弓藏,就是丘神勣和蔡净尘的死期,武则天会把他们利用得彻彻底底,连渣都不剩。
蔡净尘低声说,“我不需要后路。”
裴英娘皱眉。
前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环配叮当,香风细细。
几名梳双鬟髻,穿高腰裙的年轻宫婢手提花篮,说说笑笑着穿过长廊。
长廊那头,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往裴英娘的方向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