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熏然用指头弹了弹烟壳底下,软壳香烟的开口里直接蹦出来几根烟屁股,他也不讲究,直接伸长脖子,上嘴叼了一根,又探手去制服口袋里摸打火机。
手刚伸进去,他就好像大梦初醒,终于发现了柯求志的目光,抬头扫了对方一眼,了然地笑了笑:“怎么,想要?”
他根本不等柯求志回答,又嗤笑了一声:“算了,我们也不容易,你也不容易,大家在这地方白白耗着,勉强也能算得上一声难兄难弟。有难咱们可不同当,不过这点小福嘛,还是能同享一下的。”
说完他跟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欧阳霖:“这个不算违纪吧?”
欧阳霖还没从他上头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里回过神来,只得有气无力地朝记录仪翻了个白眼,一脸“你官大你说了算”的无可奈何。
于是李熏然站起身,慢吞吞地走到柯求志面前,把烟递了过去,同时朝他挑了挑眉:“来吧。”
极少有烟鬼能拒绝这样的诱惑,柯求志下意识地就要抬手去接,手铐在他动作间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他像是被这声响惊醒,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李熏然像是有点儿不耐烦了,往他右边递了递:“你到底要还是不要啊?”
柯求志抬起眼睛,面无表情地打量他,李熏然从他眼底看见了探究、怀疑以及……一闪而过的恐惧。
这进了笼的困兽犹豫了几秒,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散漫荒唐的年轻人,终于有点别扭地伸手接过了那根烟。
李熏然顺手给他点着了,似乎忘了给自己点上一根,就把那半包烟塞回到自己的口袋里。他脚步很轻,无声无息地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就在这几步之间,刚才那种轻浮劲儿似乎随着烟雾消散殆尽了,剩下的只有一个镇定到近乎冷酷的捕食者。
他的眼睛始终看着柯求志拿着烟的那只手。等到最后一点火星燃尽,他突然开口,声音沉稳:“柯求志,我记得你叫‘王勇’的时候,还不是个左撇子吧?否则我们也不会在第一轮的排查里把你忽略掉。”
柯求志浑身一个激灵,左手上的烟蒂一下子掉落在地上。
李熏然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我刚才故意把烟往你的右手边送,你却偏要用左手接——人太紧张的时候难免顾此失彼。我猜你这会儿已经顾不上再去掩饰你是左撇子的事实了,是吧?”
他说到这里,终于翻开了面前的案卷,抽出了一张薄薄的纸来:“所以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改名换姓到金启辰、也就是你妻子韩琦的情人所在的小区工作,甚至故意掩饰自己的惯用手,到底是因为什么?”
那张纸正是柯求志化名“王勇”的资料。他眼角抽搐了一下,李熏然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冷笑了一声,继续道:“因为你可以掩饰身份,无声无息地监视金启辰,摸清大楼里监控死角,还能在杀人之后光明正大地离开现场。你甚至还利用左撇子这点转移我们的调查方向,要不是刚才你忙中出错,可能也就真被你混过去了。”
他这番话大概是句句都戳中的柯求志的软肋,几乎是话音刚落,对方就扭曲着脸咆哮起来,眼神中充满了怨毒:“那对奸夫淫妇就他妈该死!你又知道那婊子是个什么东西,啊?!姑娘的时候就被人把肚子搞大,打胎的时候伤了身子,再也不能生了,她爸妈也嫌她丢人,连哄带骗地让我娶了她。我他妈还没嫌她贱呢,她倒好,从结婚第一天开始就没给过我好脸色看,整天就知道在外头勾搭男人!因为她那点破事,我都不知道跟她吵过几回了。她倒是本事,让她那个野男人动了手脚,害我好好的工作都丢了,又找了个律师,弄出什么我烂赌的狗屁证据,一脚把我给踹个干净!我他妈为了这个家,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她把我利用完了,就能当垃圾一样扔了?!要不是小源听见他们两个打电话,不小心跟我说漏了嘴,我他妈的现在还被她蒙在鼓里!”
李熏然眉头一皱,又听柯求志继续咬牙切齿道:“小源是个好孩子,他就算不是我的种,我也早认了,自他进了我家的门,就没亏待过他一天。那个婊子才他妈的不是个东西!原来还好,自从跟我离了婚,一在外头受了气就回来拿小源撒火,好好的孩子被她打成那样,她才是不得好死!”
李熏然和欧阳霖只是如同两个冷漠的旁观者,直到柯求志的这场独角戏落幕。一时间只听到柯求志粗重急促的喘息,而欧阳霖木然开口:“所以你就要杀了他们?”
柯求志抬起头,一张颓败的脸上,只有眼睛被恨和疯狂映得雪亮,像黑夜里野兽的眼睛:“他们让我一无所有,自己却要去过逍遥日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不过本来我也没急着对韩琦那个婊子动手,我明明提前跟小源打听过,知道她那天不休息,才想偷偷把那手机送回去,哪知道那天她不知道有什么毛病,居然没去医院,跟我撞个正着,她大喊大叫,我一时急了,才,才……”
他说到这里却哽住了,李熏然看他嘴角欲扬不扬,想哭又想笑的怪模样,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在他黯淡的脸上划过一道闪亮的痕迹。这人一开始还是满腔怨毒,口口声声要杀了那对奸夫淫妇。然而真提到被他亲手杀死的韩琦,居然隐约还是流露出一副痛苦悔恨的模样来,其中到底有多少爱恨纠葛,却不是旁人能参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