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迦惊讶地喊起来。阿帕基显然听到了纳兰迦的话,他望向这边,脸色又变得和往常一样冷峻。福葛笑出声,推了明显瑟缩的纳兰迦一把,背上琴盒,牵起纳兰迦的手,两人一同走上台去。
“加油,小子。”
“加油!”
阿帕基和布加拉提同时开口,对福葛和纳兰迦说出鼓励的话,之后,两对组合擦肩而过。
福葛松开纳兰迦的手,放他往前又走了几步。见纳兰迦在琴凳上坐好,他也坐下来做准备……很快就完成了。他抬起头来,望向台下,找到那头和他一样灿烂的金发。他的母亲坐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们。早在演奏会开始之前,他就找到了他的母亲,母亲也来得很早,在教堂内听众还未坐满五分之一的时候,就已经来了。加油,母亲说道,她朝乐团的大家温柔笑笑,抱了抱福葛,又抱了抱纳兰迦。
琴弓端在手里,福葛深吸一口气,微微偏过头去,与纳兰迦视线交汇。
纳兰迦目不转睛地望着福葛,神情是那么的认真而决绝。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拱顶、讲经台、长凳和长凳上的听众、被彩绘玻璃窗染得七彩斑斓的碎光……全都消失了。福葛眼里只有纳兰迦,周围静得出奇,他只听得到纳兰迦那小小的呼吸声,周而复始,洋溢着热情的生命力。他只看得到那葡萄色一般的眼眸,星光璀璨,比钻石更纯真,比流星更炽热。即便用尽这世间所有的美好词汇,福葛都无法形容他。
纳兰迦眨眨眼,朝福葛笑了。
福葛勾起嘴角。他不再紧张了。
他朝纳兰迦点点头,纳兰迦也朝他点点头。他旋即转而面向听众,端起琴弓……几拍平静的心跳过后,身边传来美丽的琴音。
身边的纳兰迦,双手同时以f的强度重音下键,余音未散,便骤然化为弱管轻丝。由一串下行式附点音符构成的短小动机,若即若离地扬散开来……在乐音转为和弦时,福葛深沉隽永地切入了。
音律以带突强音的切分节奏为特征,是持续歌唱性的富有表情。在钢琴和弦式的伴奏下,大提琴褪去了引子里的少许阴郁哀愁,逐渐明亮起来,如歌一般的古典音色掩盖不住这欢愉,连奏缠绵,似多情诗人娓娓吟咏温柔爱语。钢琴以轻盈的对位方式应答着,美丽琶音如波浪般连绵不绝。
贝多芬曾师从海顿。在听完贝多芬的《三首钢琴三重奏》之后,马里内利剧院的乐队指挥申克如此评价:“我看到一个伟大的人的灵魂!您赋予大提琴自由。在海顿的作品里,大提琴多半只是辅助钢琴声部,在您那里,三件乐器彼此旗鼓相当。”
这首奏鸣曲,正是如此,钢琴和大提琴谱写得旗鼓相当,对位高超,乐器之间的对话精致、紧密,像一场高强度的舞蹈。曲子细腻丰富而充满戏剧性,充满极端的情绪变化,从最强瞬间到最弱,抒情优美的段落紧跟着突如其来的疾风暴雨——像极了福葛。
一连串猛烈的连续下弓,钢琴琶音也如雷鸣一般滚滚而来,乐音渐强且渐快,带来神经质的震颤,福葛又一次想起那个分道扬镳的血色黄昏。嫉妒唆使他口吐恶言,纳兰迦离家而去,他却幡然醒悟,原来自己嫉妒的,不是纳兰迦的才能。
纳兰迦的触键轻下来了,灵巧的分解和弦,像涟漪一样柔柔散开。福葛运弓也柔和下来,大提琴音温柔而清晰,与钢琴遥相呼应。蜻蜓点水一般的几声乐音消散之后,曲风一变,气氛一下子热烈干脆起来了。福葛在纳兰迦低音部和弦的轻点伴奏下,拉奏出主题的前半部,在换弦的短暂间隙里,望了一眼身边的纳兰迦。纳兰迦也抬眼看他,眉开眼笑,右手高音部接上他的旋律,弹出主题的后半部。
他原本以为自己失去纳兰迦了。
ki......ki......也许神灵听到他的晚祷了吧?
在他运弓触弦的瞬间,美丽的缪斯轻轻拥住他胸中那头啸吼困兽,那些横冲直撞无处安放的剧烈情感,嫉恨,愤怒,暴戾失控......都化为乐音,化为懊悔,化为泪,化为——
爱。
音乐家们敞开心灵,奏响音乐,藉由演奏传递的内容,都是纯粹的,真实的。音乐是这么美,这么好,甚至会让人心生疑问:在音乐出现之前,人们是如何表达情感,如何表达爱的呢?
福葛再一次重复乐曲主题的前半段,纳兰迦再一次接上,两人又一次视线交汇。
是了,是这样了......就算没有音乐,他只要看着你,眼里就有最直接、最真挚的爱。
福葛望着纳兰迦,望着这个被自己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天赋异禀的男孩,被自己改变、又反过来改变了自己的男孩。他望进那对漂亮的眼睛——星辉般的瞳孔里闪烁着同等热烈的爱意,笑盈盈地回望着他。他的心里又一次热起来了,鼓起来了,万千天使在胸口吹起号角,放出礼花。
听啊,是灵魂在共鸣,在圆舞,在歌唱!
福葛望着纳兰迦,这个被自己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天赋异禀的男孩,被自己改变、又反过来改变了自己的男孩......
两件乐器共同分担主题,互相对话,心有灵犀地,技巧高超地,传递着、衔接着、完成着音乐。这是多么亲密而私人的语言啊!大提琴与钢琴此起彼伏,柔和而不失力度,贝多芬的深情与优美,被他们加入了热烈与干脆。主题经由各种形式的变奏,又多次转调,如暴风雨后的金色阳光,拨开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