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气话半个字不说,求饶倒是一套一套,平日里下山,你都和什么东西打交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看你是跟市井混混玩得多了,就爱同他们学。我且问问你,这串求饶话一出口,你还要脸不要?”叶景川不为所动,反还大肆讽谑,叶鸯听得怪不得劲,难免生出些坏脾气,顶嘴道:“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算我半个亲爹,我这做儿子的,自然事事随你;你若要脸,我就要,你若不要,那我只好……”
话未说完,忽瞧见叶景川起身,张牙舞爪的小崽子顷刻间没了声息,蔫巴巴怂乎乎缩成一小团,藏到门边阴影里去。缩了没多久,似乎觉得有辱身份,强忍着挺直腰杆,又从阴影里冒头,慷慨赴死一般站到了师父跟前,准备引颈就戮。
他主动送上门,叶景川反倒不稀罕,淡淡瞥了一眼便扭过头去,仿佛连动手教训他都嫌麻烦。叶鸯立了一会儿,后背蹭蹭蹿上股寒意,心里却跟点了把火似的,一句话不受控制,脱口而出:“既然不想要徒弟,你自去无名山下金风玉露春宵一度,跟你那花魁娘子亲热去。”
金风玉露,这名字起得是真好,“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叶鸯心头无名火起,读那四个字竟读出了咬牙切齿的意思,情意绵绵,温柔缱绻,俱化作怨与怒。他想狗师父惯会仗势欺人,同样一处地方,这个人去得,那个人去得,偏偏他叶鸯去不得;同样一件事,这个人做得,那个人做得,偏偏他叶鸯做不得。花街柳巷,他多看一眼就得挨骂;甘醇美酒,他仅沾一滴便要挨打;而那打他骂他的,却能大摇大摆出入花魁卧房,还在房前屋后埋了少说二十坛好酒,摆明了要让他这个徒弟眼气得慌。
“你先瞧瞧自个儿,都十八了,整天没个人样。别人十八在作甚?你又在作甚?偷师父的钱,勾搭师父的女人,胸无大志,目不识丁,你家祖宗见着你这模样,怕是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叶景川声音不大,语气不重,可他讲话难听,三两句激得叶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或壮起胆子去堵他的嘴。
叶鸯当然明白他为何这样骂人,因此没话可反驳,在原地憋屈了一会儿,这才弱弱地为自己分辩:“徒儿虽然愚钝,字还是认识的。再者,师父的女人千千万万,遍布四海九州,徒儿怎知自己勾搭了哪一个?”
前头一半,说的是实话,后头那一半,更是实话实说。老天爷待叶景川不薄,给了他天生好皮囊,又让他桃花开得旺。早些年叶鸯随师父下山到处游历,每到一处,都有些个红颜知己送信过来,邀叶景川看花赏月,抚琴吹箫。每每收到一封信,叶景川就要残忍地抛弃爱徒,跑去赴小娘子们的约,久而久之,叶鸯别的没学会,先学会了察言观色,看师父收到信,便知道师父今晚又要去见女人。
女人可不是祸水,狗师父才是。狗师父祸害了这个,又要去祸害那个,讨厌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