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了甲胄之声,火把的亮光透过门扇透进来,有人推门,只是殿门拴上了,一下子推不开。
岳奔云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画面。
有曾经见过的漫山遍野的灼灼桃花,轻轻飘动的红色幔帐,还有没有见过的,西湖游船大漠磷火。
他举杯将杯底的鸩酒尽数灌入喉中,杯子叮一声落地。
“撞门!快,撞门!”外头有人喊道,声音听着熟耳。
岳奔云脑海中渐渐混沌起来,喉间发痒,一口猩甜的血涌上来。他看到靳宽抽出刀来,对准了嚎啕大哭状若癫狂的天子。
门“砰一声”被撞开,外头的兵卒全部一拥而入。当先一人煞白着脸,冲过来,半边身子染了血,手中兵器毫不犹豫地扔开,一把将软倒在地上的岳奔云接住。
“谢玄!谢玄快过来!解毒!帮他解毒!”
岳奔云落入了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模糊中,他看到天子的头颅被一刀砍下,骨碌碌地掉落在地上,双目圆瞪。
抱着他的人是檀六,眼中有泪涌出,落在他脸上,痒痒的,温热。
岳奔云长长叹出一口气,失去了意识。
第二十二章 流萤
岳奔云在黑暗混沌中做了一场大梦,梦见自己还是六、七岁时,在家中后院里,母亲拿着帕子替他擦汗,父亲环着他,教他拉弓,瞄准十步以外的靶子。箭正中靶心,木做的靶子里却渗出血来,下一刻,靶心却变成了檀六的胸口。他大叫着冲过去要将箭拔出来,却无论怎么跑都跑不到。
然后他就猛地睁开了眼,喉咙里像被火烧过,灼痛得说不出话来。
他发现自己躺在摩云寺桃花禅的小竹床上,午后的日光穿过大开的窗户,洒在撒花帐子上,有明亮的光斑,蝉鸣声不绝于耳,有风一下一下地吹拂在他的耳根处,让人发痒。
他艰难地转过头去,才发现不是风。
梦里的人就侧躺在他隔壁,高大的身躯缩着,怕碰着他似的,眼下一片青,像是大病过一场,瘦了些,皱着眉头,睡得不安稳,一下一下地呼着气。
岳奔云想坐起来,但是乏力得厉害,他用尽了力气,不过是把自己的手从薄薄的毯子里抽出来。
檀六似有所觉,眼睫抖动着,像就要醒过来。
岳奔云一下子莫名地慌张了,赶忙闭上眼睛,心里忐忑。他半天都听不到响动,试探着,慢慢地重新睁开眼。
他发现檀六动也不动,就这样睁着眼看着自己,道不尽的温驯说不清的缱绻,两人四目相对了许久,檀六才像惊醒了一样,一咕噜爬起来,一阵风似的冲出门外,连门都顾不得关。
不过一会儿,他又进来了,脸上s-hi漉漉的像是洗过,手上拿着清粥一碗,黑糊糊的药一碗。他将东西放下,扶着岳奔云坐起来,在他背后塞了个松软的大迎枕。
岳奔云定定地看着他忙前忙后的,嘴张了张,但说不出话来。
檀六忙道:“你别说话,毒药灼伤了喉咙,谢玄说你要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岳奔云顺从地点了点头,默默地吃他喂过来的粥,又一口口地喝了苦药,眉头也不皱,就连檀六往他嘴里塞了一颗松子糖时,也不为所动,只是垂着眼睛,嘴里的松子糖甜丝丝的,咬起来卡啦卡啦地响。
檀六明显是没怎么服侍过人,一举一动都是手忙脚乱战战兢兢的,他看着岳奔云不作声地嚼着糖,便将两只碗叠起来,清了清嗓子,试探着说道:“你别伤心,很快好的。”
岳奔云点了点头。
“其他的等你好了再说。”
点点头。
“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玩去,去哪儿都行。”
岳奔云不作声了,低头抠自己的手指甲。檀六也不说话了,只笑了笑,扶着他躺下,掖好毯子,揉了揉他的头发,用手盖住他的眼睛,感觉到眼睫一下一下地扫在手心里,轻声说道:“睡会儿。”
岳奔云真的睡着了。
三层高的小楼里长日无人,只有檀六日日地陪着他,自顾自地说话。有时候他没来,上回桃花开的时候见过的那个小沙弥就来了。
“施主可以唤我‘舍得’,有舍就有得的‘舍得’。”小沙弥这样说道。
岳奔云一日日地好起来,只是还不愿说话。山中幽静,时光就像温柔的流水,一点一点地流着。外头发生着什么,城里发生着什么,他不去问,也没有人来和他说。
只是有一日,外面传来了悠悠长长的钟声,岳奔云放下手上的书卷,心里默默地数着,足足有九十九下。舍得在一旁抄录佛经,听到钟声也停了下来,搁下笔,说道:“今日是新帝登基的日子。”
岳奔云也只是点点头,重新低头看他的书。
傍晚的时候檀六来了,给他带了生辰时候吃过的羊r_ou_小馒头,还有一碗冰冰凉的豆花,浇了稠稠的姜糖汁,夏日里吃舒服得很。
岳奔云埋头吃着,檀六就坐在一旁,托着腮看他,邀功似的,眼里亮晶晶的。这些日子里,檀六每日挖空心思地讨他喜欢,什么玩意儿都带来,小竹柜子里塞得满满的。那盏走马灯他也特意带了来,仍旧放在床头。
他的剑也拿了回来,连同着还有那把匕首,一起放在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