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州城外,高迎祥正摸着自己脸上的疤子,在一座院落的回廊下慢慢踱步。
院落中已经吵成一片,庭中坐满了人,东进南直隶的所有营头都汇集于此,扫地王的声音在旁边大声道,“西北官道遇到狗官兵哨骑,被抓了几个马兵,回来的一口咬定是边军,九边都是边军,谁说一定是卢象升。”
有北虏口音那就是边军了,流寇各营的老营和马兵有不少出自边军,他们能听出鞑子口音应该是没错的。
大明九边各镇里面,都招募有数量不等的蒙古兵,但招募最多的是辽军。
建奴多次征讨蒙古各部,与许多部落结下血仇,投靠辽军的人数较多。
“马兵没跑掉,那官兵的马可是有些好的。”
“也说不得是逃回来的怕长家责骂,推说是边军来了。”
“马好的确未必是辽军,但咱老子手下逃回的老营说了,那边有北虏口音,来的多半是卢象升!”
院中安静一下,跟着就一片喧哗,所有人都在大声叫嚷,有些人已经站起身来,随时准备回营带队撤退。
他们与卢象升是老对手了,平时都是早早逃走,这次突然被卢象升堵在前面,前锋距离此处只有二三十里,已经不好摆脱了。
张献忠大步走到中间,一脚踢翻了煮肉的大锅,铁锅轰一声倒在地上,油水溅得满地都是,周围流寇纷纷停止喧哗,朝他看过来。
八大王怒吼一声道,“卢象升来了有如何,他带辽兵在河南打了咱老子两次,本找了闯王一起与他报仇,祖宽又跑没了影,要咱老子说,遇上了就干了他娘的。”
场中安静片刻后,哄一声又闹开了,好些人直接朝着张献忠叫骂,跟卢象升比起来,八大王起来,此人长一张圆脸,满脸都是讨好的笑,“曹操说的在理,这不就是在商量,陈奇瑜、洪承畴咱们也打过,卢象升不多几个胳膊,上次在河南听到他来,老子一只羊烤到一半丢了就跑,现在想来也有点可惜不是。”
周围一片哄笑,扫地王指着红衣头目道,“就你跑得快,油里滑这名字最是取得贴切,看看其他老兄弟谁不是满脸满身的伤,就你指甲也没掉一片。”
油里滑不但不生气,反而笑得起道,“拼一阵就拼一阵,咱的营头听几位大长家的。”
这次场中没有喧闹,因为有高迎祥的态度,大家也听懂了几个大营头的意思。
高迎祥沉静的道,“在河南的时候,大家各打各的食,祖宽逮着一家打,老八自然吃了他的亏。
如今咱们二十余个营头在此,卢象升已到了跟前,路就那么几条路,有几家跑得掉?
届时祖宽在后边一赶,各营自个踩死了自个,咱们以前吃这亏可不少。”
张献忠听了站起道,“咱老子说的,额们一合了营,祖宽在河南就躲着额们跑,卢兵不过就是辽兵,还怕他个甚。”
高迎祥笑笑道,“吃的亏多了,大家伙得明白一个道理,官军能打的就那么些人,若是大家不舍命打,最后死的人不见得少,各处得来的钱粮一股脑也被狗官兵抢了去,舍命出去打上一阵,灭了那股官军,钱粮保住了不说,后边都是好日子。
便如曹文诏、艾万年,以往时候大家都怕他们,各自被打得娘老子也不识得。
咱们豁出命去灭了这两伙,很是过了些快活日子。”
高迎祥起身中间站定,扫视一下周围的头目,“黄虎说得没错,卢象升的兵马说起来,就是辽兵能打,各位不少都是边军出来的兄弟,辽兵是打鞑子的,不是想调出来多少就多少,破了卢象升这一股,这江北、河南就任咱们快活,眼前的滁州,想打几日就是几日。”
下面的闯塌天刘国能高声道,“卢象升赶来滁州,带的必定也只有辽兵,河南几次打下来,祖宽、李重镇各自一千余骑军,不过三千人,内里有五六百家丁,北虏两三百,也不过如此。
闯王若说要打,老刘就跟他们打。”
他发言之后,最大的营头的表了态,基本上就定下了。
高迎祥在心中也舒了一口气,平时他们靠着行踪不定,总是把官兵丢在身后,很多时候利用撤退优势就将官兵拖垮。
而一旦被官兵堵截,就非常危险,渑池南渡、车厢之困都属于侥幸得脱。
滁州对于流寇来说,是陌生的地方,此次卢象升突然出现在滁州西北的关山,堵住了最重要的官道,高迎祥心中是没底的,这么多人若是夺路而逃,被追杀必定死伤惨重,除了实力损失外,对他的威信也是极大损失,现在众人同意作战,他也有了转圜的余地。
高迎祥朝刘国能点点头,“方才油里滑说,听到卢象升过来,烤好的羊没敢吃就走了,咱老子在和州一样如此,比他还不如,全营的饭都没吃就忙着赶路。”
群贼一起哄笑,高迎祥也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脸上的疤子跟着延展,嘴角有些歪斜。
等到笑声停了之后,高迎祥收起笑容,扫视着众人严肃的道,“以前听到陈奇瑜、洪承畴也是如此,大家走遍天下是求个活路,不是非要跟这个兵那个兵拼个死活,但那些官兵不给活路,你不拼一阵,就是断了自个的活路,既是如此,就要定了心意,与那卢象升见个真章。”
周围各营头目低声议论着,高迎祥已经定了基调,有了闯营作主心骨,大家好像也没开始那么怕了。
“那咱们听闯王的,跟那卢象升干这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