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蒙灵察听罢之后朗声笑道:“这话我爱听,身为安西兵,若不能以一敌十,那才是真的弱了!”
他扬起披风转过身,对身边的李嗣业挥了挥手:“走,带我去看看你斩获的首级。”
李嗣业所部斩获的首级堆在马厩与羊圈的中间,由于这几日天气温暖,六百颗人头堆积在一起开始腐败变质,一个个青黑狰狞,散发出恶臭尸气。本来附近的羊粪和马粪就够味儿了,与尸臭味儿混合在一起发生反应,产生了另外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夫蒙灵察走到人头堆前,下意识就要去捂鼻子,但一想他作为一镇之使,统兵大将,经历了多少厮杀征战,见惯了尸山血海,岂能被这区区尸臭折了风度,便索性背负着双手强忍着不适谈笑道:“这就是那些吐蕃兵的头颅么?”
李嗣业本来也抬手摸到了鼻子,但一看马灵察神情淡然,似无所觉,连上级都无视这恶臭,他再捂鼻子不就显得矫情么。
他立刻叉手说道:“启禀镇使,这确实就是连云堡吐蕃军的人头,一共六百二十一颗,还请镇使派人点验。”
夫蒙灵察身后的随从们也都是忍耐力超强,既然镇使不怕臭,他们就在堆积如山的甲胄和兵器前,锁环甲和扎甲和各种刀枪上都泛着锈迹,他只是皱了皱眉头:“一堆破铜烂铁。”
李嗣业趁机从旁说道:“识匿部经历此战损失惨重,伽延从大将军也身负重伤,所以卑职代他请求,能否把这些缴获送给识匿部。”
“确实是,”夫蒙灵察捻须点头,大手一挥说道:“无需上报给都护府,本镇使准许了。”
夫蒙镇使又问他:“伽延从国主派人传信说,此战还俘虏了连云堡的守将千总贡觉赞和三百吐蕃兵?”
“没错,镇使请随我来。”
贡觉赞和三名桂射手被关押地存放蕨菜的地窖中,李嗣业只是掀开了地窖的盖子,夫蒙马灵察居高临下阅视。
这位连云堡千总被扒光了外衣,浑身上下只有一条兜裆布和红腰带盘在腰间,浮肿的眼皮随着光线的刺激而眯眼紧闭。其余三名射手也是这样,他们被一条麻绳牵着,麻绳的另一头系在墙上的铁环上。
夫蒙灵察居高临下觑了一眼,便命人把地窖给盖上,他扭头问李嗣业:“不是说有三百俘虏吗?人呢?”
李嗣业退后两步,半跪在地上叉手道:“跑了。”
“跑了?”夫蒙灵察伸手捋须一沉思,语重心长地拍着李嗣业的肩膀:“李嗣业,你能斩首六百余级,已是大功一件,又何必虚报俘虏数量。你可知道?瞒报功劳可是要受惩处的。”
“嗣业不敢隐瞒,更不敢虚报,确实俘获了三百人,地窖下面的这四人是吐蕃的桂等兵种,而那三百余人则是吐蕃军的庸等奴从兵,原本他们都被关在羊圈中,只因昨晚我们饮酒庆功时,看守的兵卒喝醉,结果让他们跑了个一干二净。这是卑职的罪责,还请镇使责罚。”
夫蒙灵察的神情一滞,这种理由,让人如何能够相信?
“偷跑了俘虏,这看守的兵卒该当何罪?为何不将其斩首以儆效尤?”
轮到李嗣业倒吸凉气了,他试探着问夫蒙灵察:“不过是一时大意,犯不着斩首示众吧?”
“你说呢?”
面对夫蒙灵察那不容置疑的神情,李嗣业只好闷闷地憋了一口气,伸手邀请道:“镇使请借一步说话,卑职有要事相禀。”
……
片刻之后,夫蒙灵察神清气爽地从草厅中走出,扭头对跟在身后的李嗣业说:“你做的这个事情,委实有些大胆,放这么长的线,万一将来收不回来怎么办?”
李嗣业微笑着解释道:“此事卑职已经思虑通透,也查问了个明白。这贡觉赞确实是吐蕃豪贵,只要他还活着,我放回去的内奸每一天都会如芒在背,为此我们可以利用他做任何事情。”
夫蒙灵察颇为不屑地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身为大唐守边将士,一切以征战实力为准,你弄的这个奸细,不过是微末小计,未必派得上用场。”
看不上情报工作?唐军已经这么自负了么,各种间谍战,攻心战都兴盛于春秋战国或三国等乱世时期,在这看似实力压倒一切的繁盛时代,却被规矩给束手束脚了?
“但是嘛。”夫蒙灵察话音一转说道:“你的动机是好的,而且用到了心思,或许将来真的能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个叫贡觉赞的俘虏,我们就不过问了,你把他关在葱岭也好,放养他自生自灭也好,所有造成的后果你自己负责,你可要想好了。”
上级的心思李嗣业当然清楚,这种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琢磨,我就算知道了也绝对不粘锅,有成效了给你一记功劳,弄砸了给你几顿棒子,你自己掂量。
李嗣业本来要的就是这样的态度,立刻叉手禀道:“卑职业已思虑清楚,如有差错,嗣业一力担责。”
“很好,”夫蒙灵察颇为豪气地说道:“很少在安西军中见你这样有担当的年轻人了,应当换到重要职位上去,替换掉那些尸位素餐失去朝气之人。此事就告一段落,你且耐心待着,都护府的嘉奖与调令不日就会下来,年轻人,前途无量。”
“我们走。”
夫蒙灵察及一干随从走出城外,这些人来的时候带着好奇心,去的时候神情麻木,似乎都在心中说,这种鬼地方一辈子来一次就够了。
李嗣业带着众兵卒在城门外躬身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