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听着她趋近发泄的胡话,仿佛听着一个遥远的故事,自己竟也是这故事里的一个角色,真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原来她还都这样压在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爹,都是孩儿不孝。”间断了片刻,冯素珍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调子仿佛更松散了些,“害得您老来无依,病倒在街上。。。我竟然都不知道!幸亏天香。。。是天香救了您,我如此对不住她。。。她却。。。她却还肯相救,天香她。。。”
听到“对不住”几个字,不知怎的,天香猛然心里一酸,刹那就殷红了眼眶,刚要咬牙忍住,就听屋里突然一声脆响,说话声也随即消失,急忙抬手推开房门,就见一个药碗掉在地上被摔得粉碎,冯素珍人坐在床前的凳子上,身子却歪在床边一动不动,经过这一番折腾,终于是——睡着了。
直到下人们鱼贯而出,只剩下自己和沉睡的冯素珍独自待在西厢房中,天香才觉得这几天焦躁愤懑的心情终于慢慢沉静下来,只是自己也想不通为何会如此,难道折腾了一通,只是想看着她老老实实的在自己眼前睡觉吗?可那又有什么意思?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了满床,照着冯素珍苍白的脸色终于显得有了些生气,一对剑眉即使在梦中也微微皱起,锁着那永远解决不完的烦心事,长长的睫毛卷曲着,俏皮又惹人怜爱,全然不像清醒时那般无趣,英挺的鼻梁笔直一线,两侧鼻翼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一双薄唇由于连日的劳累已失了血色,泛着淡淡的粉色,棱角分明的下巴让人不禁联系起那傲然从容的神情。
“呵,不愧是天下第一美女,果然生的一副好相貌。”目光在冯素珍脸上逡巡了一阵,天香自嘲般的笑道,如此倾国倾城的一张脸,可笑自己竟然相信天下间会有相似的第二个。
从那个破庙里那句“在下冯绍民”开始,就莫名其妙的信任她,是被这相貌蛊惑了吗?天香自信不可能。从小开始,就见惯了父皇身边莺莺燕燕的勾心斗角,以致于早已厌恶了j-i,ng致描绘的容貌,所以羡慕义薄云天的行侠仗义,所以喜欢光明磊落的金戈铁马,而“冯绍民”这杯温温吞吞的白开水,初初看起来就让人难受得紧。
可命运就是这么讽刺,偏偏是这杯温开水,竟y-in错阳差的成了驸马,正当自己气炸了肺时,却发现他居然也百般不情愿。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自己也不愿意,却因为发现他的不情愿而更加生气,于是这满腔的怒火都算在了他的头上。
在婚后的日子里,处处和他作对,常常与他为难,可他却总是四两拨千斤的轻易化解,有时甚至纵容着自己的胡闹,被打被骂也不过是一笑带过,后来,竟还暗中帮助自己跟着一剑飘红逃离皇宫这个牢笼,而他,却在舍命为自己解毒之后,独自留在了这个是非之地。
慢慢的,自己发现那不是一杯温开水,而是一泓泉水,能跨过任何一座高山峻岭,也能包容任何一方溪水河流,但无论何时何地何人何事,都不能改变那份澄澈与清冽。于是不知不觉中,在自己心里,已经只有那个清俊的身影能与“驸马”这个词相匹配,其他的人,不过都成了路人。
可就在自己看清心意之际,才子佳人的故事却掀开了荒唐的结局,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女驸马,亘古未有的皇室丑闻,面对如此匪夷所思的欺骗,自己还没来得及分清到底是气愤更多还是悲哀更多,就开始为了保住冯素珍的x_i,ng命而四处奔走,想尽了办法。
也许那时别人都很疑惑吧,明明自己是受伤害最深的人,明明自己该是最恨她的人,为什么还要竭尽全力的救她?其实连自己也说不清,在听到她午门问斩的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不可以,毕竟她救了父皇、毕竟她对朝廷有功、毕竟她也是情非得已、毕竟。。。也许不必须有什么理由,就是不能看着她去死。
后来随着皇位的更替,事情终于得到了解决,而那段日子,却成为此生最痛苦的回忆。父皇病重,自己心中竟是矛盾的,既盼望父皇康复,又害怕他的康复。每一次去天牢探望,冯素珍那饱含自责的道歉和溢满怜惜的目光,都会成为梦靥反复折磨着自己。而过去的日子里对冯绍民早已形成了全然的依赖,以至于需要独自想方设法去救她时,竟是如此的惶恐与孤独。
在这样艰难的坚持之后,面对的却是冯素珍、李兆廷和张绍民的一起离开,而自己因为这身份,将要独自留在这里。尽管明白他们的理由、理解他们的选择,却还是在看到昏迷的冯少卿的那一刻涌起一丝自己不愿承认的窃喜,果然,他们没有走成。
“爹!爹你怎么了?”床上的冯素珍突然出声,打破了天香的回忆,回头见她梦中急急的挥了几下手臂,边来回摆头边叫着爹。天香忙走到床边,按下她挣扎的手臂道“冯素珍,你怎么了?你爹他没事,就在隔壁养病啊。”
不知是不是梦中听到了天香的声音,冯素珍渐渐安静了下来,天香替她拉了拉刚才挣扎掉的被子,看着这张温润如玉的脸上隐隐浮起的弱态,天香心头涌起的怜惜中竟夹杂了一丝欣慰:如此脆弱的冯素珍,恐怕这世上没几个人见到过吧?那个惊才绝艳的官府千金,那个文武双全的翩翩状元郎,现在就安安静静的躺在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