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星期日,他们的同乐会,一定是要赌钱的,我何不插上一脚,若是赢了,就有得花了。这样想着,觉得办法很对。当时在书房里休息了一会,按捺不住,脚又要往外走。于是戴了帽子,重行出来。走到大门口,只见粉墙两边,一路停着十几辆汽车,便问门房道:“又是些什么人来了,在我们这里开会吗?”门房道:“不是。今天是太太请客,七爷不知道吗?”燕西道:“刘四奶奶来了没有?”门房道:“来了,乌家两位外国小姐也来了。”燕西听说,要想去和刘四奶奶谈话,立刻转身就往里走。走到重门边,又一想,这时候她或者抽不开身,我还是去干我的罢。这样想着,又往外跑。这时候,天色已经晚了,街上的电灯,已是雪亮。自己因为在路上走,不坐车,不骑马,碰见熟人,很不好意思的,因之只拣胡同里转。胡打胡撞,走进一条小胡同,那胡同既不到一丈宽,上不见天,两头又不见路。而且在僻静地方,并没有电灯,只是在人家墙上,横牵了一根铁丝,铁丝上悬着一些玻璃灯罩。灯罩里面,放着小煤油灯在玻璃罩里,放出一种淡黄色的灯光,昏昏的略看见些人影子。那胡同里两边的房屋又矮,伸手可以摸到人家的屋檐。看见人家屋脊,黑魆魆的,已经有些害怕。自己心里一慌,不敢抬头,高一脚,低一脚,往前直撞。偏是心慌,偏是走不出那小胡同。只觉一个黑大一块的东西蹲在面前,抬头看时,原来是堵倒了的土墙。看明白了,自己心里才觉安慰些。偏是墙上又现出一团毛蓬蓬的黑影,里面射出两道黑光,不由得浑身毛骨悚然,一阵热汗涌了出来,一颗心直要跳到口里来。这时往前走不是,停住也不是,不知怎样是好。正在这时,那团毛蓬蓬的影子,忽然往上一耸,mī_mī地叫了一声。金燕西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一只猫。自己拍了一拍胸口,又在裤子口袋里抽出手绢来,揩一揩头上的汗。赶快地便往前走,好容易走出胡同口,接上人家门楼下,又钻出一条大狮子野狗。头往上一伸,直窜了过去,把他又吓了一跳。这时抬头一看,面前豁然开朗,却是一片敞地。因为刚才那胡同小,在那里不啻坐井观天。这时走出来,满地雪白,一片月色。抬头一看,一轮将圆的月亮,已在当头。四围的人家,在月色之中,静悄悄的。惟有卖东西的小贩,远远地吆唤着,还可以听见。燕西对这种情形,真是见所未见。心想,这城市里面,原来也有这样冷静的地方。踏着水样的月色,绕过这一片敞地,找到一个岗警,才知正是落花胡同的西头。记着门牌,只走过几家人家,便是冷家了。燕西在人家门口,站了一会子,看那屋后的一片树影,在朦胧月色之中,和自己所逆料的一点不错。不觉自己一个人微笑起来,想道:我这计划,准有一半成功了。走到门楼边,忽然有块石头将自己的脚一绊,几乎跌倒。低头看时,原来是块界石,上面写着什么字,却也未曾留意。但是想道:白天那人站在这里,和那个老妈子说话时,手上好象扶着一块什么东西,不就是一块界石吗?由此又想道:她那素衣布裙,淡雅宜人的样子,决不是向来所见脂粉队里那班人可比。自己现在站的地方,正是人家白天在此站的地方。若是这月亮之下和她并肩一处,喁喁情话,那是何等有趣!想到这里,简直不知此身何在。呆了半天,直待有一辆人力车,叮叮当当,一路响着脚铃过来,才把他惊醒。车子过去了,他趁着胡同里无人,仔细将屋旁那丛树看了一遍,见那树的枝丫,直伸过屋的东边。东边似乎是个院子,这大门边的一堵土墙。大概就是这院子后面了。这一查勘,越发觉得合了他的计划,高兴极了,出胡同雇了一辆车,直驰回来。
到了家里,只见大门口一直到内室,走廊下,过堂下,电灯大亮,知道是来的女客未散。便慢慢走到里面,隔着一扇大理石屏风,向里张望。一看里面时,是他母亲和大嫂佩芳在那里招待客人。正中陈设一张大餐桌,上面花瓶里碟新红淡翠,陈设得花团锦簇。分席而坐的都是熟人。尤其是两个穿西装的女子,四只雪白的胳膊,自肋下便露出来,别有丰致。燕西想道:门房说是外国小姐,我以为是密斯露斯和密斯马丽呢,原来是乌家姊妹两个。正看得有趣,只听见后面有脚步声。回头看时,却是西餐的厨房下手厨子,捧着托盘,送菜上来。燕西连忙对他一招手,叫他停住;一面在身上抽出日记簿,撕了小半页,用自来水笔,写了几行字,交给厨子道:“那席上第二个穿西装的小姐,你认识吗?”厨子道:“那是乌家二小姐。”燕西笑道:“对了。你上菜的时候,设法将这个字条交给她看。”厨子道:“七爷,那可不是耍的,弄出……”燕西随手在袋里一摸,掏出一卷钞票,拿了一张一元的,塞在厨子手里。轻轻地笑着骂道:“去你的罢,你就不会想法子吗?”厨子手端着托盘,蹲了一蹲,算请了一个安,笑着去了。燕西依旧在屏风边张望,看那厨子上了菜之后,却没有到乌二小姐身边去。心里恨道:这个笨东西,真是无用。一会儿厨子出来,燕西一直走到廊上,问道:“你这就算交了差了吗?”厨子笑道:“七爷,你别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