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中叶慕辰自上而下朝月轮俯冲而去,墨青色长发逆行拂过面颊, 剑眉高挑, 仿佛一尊来自诸天之上的神祇。口中喷出一道火线,火线撩动月轮, 冲击的空气中荡开一圈又一圈涟漪。于涟漪中心处, 那女仙君发丝凌乱, 自鬓角流下一滴香汗。
那滴汗滴入空气中,叫烈焰焚烧的渣都不剩。
空气中却隐隐有一股月华的香气在弥漫。
从未有人知晓月光是否有香味,这世上也从未流传过有关月光的气味, 只是于这一刻, 在女仙君那滴汗落入月轮边缘的火焰中时,所有人都齐齐色变。
“这月华宫, 怕是要倾塌了吧?”一个仙君拄着剑立在人群中,背后放着一面硕大的战旗, 颤抖着声音在天柱下森淼的云气中出声道。“月轮呢?天上那轮月华呢?那颗星辰怎么瞧不见了……?”
他身后,是更多在南广和手下吃了败仗的焦头烂额的败将。
这些来自三十三天的仙将们心中惶恐,彼此对视时都在同僚们的眼神中见到了相同的惶恐。他们都是此方世界后生的仙,大多数从未见过万年前的惨烈状况,即便偶有亲身参与的,当年也只是混在千军万马中的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
比如刚才发话的那位仙君。
这仙君当年曾经在持续万年的极情道与无情道之争中亲眼见过凤帝被打落云端,七彩羽翼翻滚在冰雪寒光中。一道剑锋迎着漫天风雪袭来,剑锋过处,劈开九十九道白玉桥梁,砍断凤宫中白玉柱石,无数编钟自凤宫檐角掉落,叮叮当当碎了一地。
翠羽斑斓的鸟雀雕像染上了赤金色神血。
当时当日,于那一道剑光中,所有时光都静止了。一剑光寒。令三十三天尽皆窒息。
那一剑落下,漫天停滞的风雪也才突然间醒觉了一般,轰然覆下。
如今再回头望去,就像是一个凝滞万年不曾流动的沉重的梦境,如今又再潦草散开,散落一地烟尘。
这仙君眼中皆是恐惧神色,双手不断颤抖,拄着手中的断剑,良久不能言语。
“余仙君,余仙君你怎么了……”
耳旁是絮语纷繁。
这位曾亲身经历万年前道争大战的余仙君却忽然扔下断剑,发了狂一般拔足狂奔,直朝着更深的黑海之地而去。
“怎地了这是?”
剩下的那些从未见过道争大战场面的众多后生小仙面面相觑,不知这位余仙君发了什么疯,竟从阵营中一名永远一声不吭卖力摇旗的老兵,突然间变成了逃兵。
“呵呵!”南广和眼角却窥见了这一切,只口中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抬起手,玉雪一般莹洁的指尖探入虚空,轻易便撕裂结界,见到了于时光缝隙中,那位扛旗的余仙君一路沿着云层奔向了三十三天外的黑海。
黑海之中,有炼狱。
礁石嶙峋森立,结成一座三界六道任谁也逃不出的牢笼。
那位余仙君拔足狂奔后来到黑海边缘,站在海边浸泡了全身,扔下身上一切法宝,不要命地狂吼道:“烛龙,烛龙将军你出来!凤帝回来了啊——”
南广和垂下眼眸,指尖缓慢自那撕裂的时空缝隙中撤出,那处罅隙便重又严丝合缝地闭合。奈何天外,三十三层炼狱。黑海不过是其中一座罢了。
南广和笑得愈发淡而辽阔。他眉目下似有叶慕辰与月华宫中女仙君缠斗在一起的画面,又有数千里外的西京皇城中尸山血海,凡间巷陌阡陇野火燎原,然后便是那倾塌了的悦来客栈中堆叠在一起的金丹期修士r_ou_身。
大隋朝年间的垂柳自中间断裂成几截,沉入漫灌的黑色海水中。
那年昭阳六年七月七,十六岁叶慕辰牵着他魂魄走过的朱雀大街繁华市井,如今都变作了血水浸泡的荒凉处。白骨堆中凡人门户紧闭,灶台前有妇人在掩面痛哭。簸箩筐篓倒了一地。依稀可闻襁褓中幼儿饥饿的哭泣声。
却又有四海翻滚的发了怒的j-i,ng灵海怪,自水中伸出长长的触手,以万年间不曾见过天日的庞大身躯,缓慢而又坚定地爬到岸边,甩动长长的尾巴,拍动空气。空气中立起了一道墙。隔着那堵凡人r_ou_眼看不见的无形墙壁,万年生死都复又鲜活。
荒山中各色异兽奔走,从山洞中从地x,ue中奔突而出,张开腋下翼翅,蹄踏云或气,铜铃般的眼睛睁开大大的,齐齐朝他所在这处望来。朝发出召唤的天柱石望来。
有形似枯槁的老妇在山中掩面痛哭。
有j-i,ng魅穿地而出,爬出滴落赤色神血的土地,初生的眼中一片懵懂。
这一场大战,是死亡,也是另一场新生。
是又一场轮回境。
南广和垂下眼,丹凤眼眸中一波三折,似依稀仍有当年凡人体的柔肠百转。却又有三十三天外黑海炼狱中失却了一颗五色琉璃心的漠然。
漠然地,就仿佛此方天地不再是他的。却又从此都是他的了。
他是这个世界中万物生灵的父。
唯一的父。
这世间飞禽走兽一切行走的众生,一切有鼻息的众生,都来自于他与崖涘亲手种下的生命树。这些生灵,最初都只是一枚青涩的果子。果子中,有他的气息。也只有他的气息。
那株生命树上,最终只认得他的气息。
南广和微微侧目,见叶慕辰终于诛杀那位女仙君,以凡人身躯,口喷朱雀烈焰,将那名生自天宫也自诩一直都是仙人体的女仙君诛杀于天雷之下。
雷与火焚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