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这病有增无减。胡同里的王家,召到宫里给老佛爷和皇帝看病的,算得上北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名医也只说这是渴睡症,无药去根,只靠调理。
昱思惑瞧着光鲜的屋子,暗暗的叹了口气。家中人丁稀少,除了出嫁的长女,昱昇就是顶梁柱,却还是小孩子心性,若是没有黎漠,想来这个家早就不像样子了。流年不利,天灾人祸,昱家接连嫁了女儿,死了女主人,又遣散了那么多下人,更显得家里空,昱思惑想了想,决定要给黎漠和昱昇说一门亲事,给家里添了人气,不至于那么冷清。
黎漠这段日子则整日忙在柜上,眼看就到了交货的时候,然而银子还是没有凑出来,黎漠跟两个姨娘一商量从家中节省月例和口粮的事情,就遭到了反对,老爷当初一句黎漠管柜台,姨太太和赵管家管家已经分工明确,他们不同意,黎漠没法从家里支钱,他自己的月例,早就如数都贴补在昱昇身上,一时也掏不出,沈姨娘和赵姨娘凑了一些,还是不够。黎漠特意写了封长信,解释了半天,好话说尽,又把订金也补给人家,山西的掌柜却依然大发雷霆,这也怪不得人家,积压的货等于砸在了人家手里,做生意本就讲究诚信,这样坑人一次,怕是再也得不到人家的信任,黎漠不得不做了亲自去山西谢罪的打算。
昱昇这边要想再去上海是万万不可能的了,他有软肋捏在黎漠手里,只好听话,对老爷说大不列颠那边待得水土不服,好在已经学了点洋文,可以先留在家中,等有合适的机会找个正经营生养家糊口。老爷这几日思前想后,也觉出“父母在,不远游”的道理,让昱昇在家中早点主事也是好的,便也没有强求。
昱少爷乐得清闲,他算是“留洋”过的,在北京几个朋友中有了炫耀的资本,整日跟他们四处游玩,说几句洋文,便得到他们捧臭脚的赞扬,他出了一趟门,半点苦都没有吃到,还多了个听话老实的小玩物在身边,着实得意的很。他带着几个朋友去了洋教堂,跟神父用洋文讲话,尽管他讨厌那一股子胡巴味道的咖啡,但是依然装作喝得有滋有味,因为只有留洋过的人才喝的惯,实在是摩登极了。
赵月朗自太太去世后,被黎漠请求老爷分给了赵姨娘,主要负责带着小少爷昱翱和二小姐昱琇。如今家中人少清闲,她等着他们下了私塾,在路上对他们讲起柜台上好玩的地方。两个孩子正不愿意回去冷冷清清的家里,双双闹着要去柜上玩耍,赵月朗跟家里只会一声,带着他们俩去了柜上。
黎漠正在柜上低头算账,小伙计捅了捅他,才瞧见赵月朗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远远走过来,他迎上去,赵月朗眼神熠熠生辉,嘴角带着笑容,将一个小柳筐递给他“黎大哥。”
黎漠对他们笑了笑:“你们怎么来了?”
赵月朗把篮子掀开:“中午吃饭的时候不见你,我趁着没事就做了几样点心,你来尝尝吧。”
黎漠连连道谢,赵月朗把篮子往他手里一塞,就跑去柜上帮忙擦拭桌椅。
昱翱和昱琇都极喜爱黎漠,一看见他都高兴起来。黎漠把篮子交给伙计,给两个小孩子买了些炒板栗和落花生,哄着他们在柜上玩起来。赵月朗瞧着黎漠忙的满头是汗,把自己的汗巾递给他,要他擦擦,几个伙计你捅捅我,我捅捅你的,全都对着黎漠笑。黎漠待人和善,柜上也和睦,伙计们对他没大没小惯了,他只好装作没看到,低头帮两个孩子剥栗子,赵月朗平日口舌厉害的很,这次确是被伙计们哄得红了脸。
傍晚时候,黎漠叫人带话回来说不在家吃了,赵管家往日对黎漠的各种行径都了如指掌,自从上次他们不欢而散后倒是对黎漠增添了几分防备,转而把热情播撒到大少爷身上去了。昱昇从房里磨磨蹭蹭地出来吃饭,阿满在一边伺候着,他没有看见黎漠,又发现连一对弟妹都不在,纳闷儿道:“两个小东西哪里去了?”
沈姨娘说:“他们两个去找黎少爷了。”
昱昇摇摇头笑道:“这两个小的对黎漠倒是比对我还亲。”
赵姨娘说:“没有的事儿,你们是亲兄弟。”
如今昱家的饭菜早就不讲究排场,全家围坐一桌,低头吃就是,吃到一半,一向主张“食不言寝不语”的老爷突然抬起头对赵姨娘和沈姨娘说:“你们两个,管家不是光管着账目,还要管孩子们的大事,黎漠和昱昇都不小了,该找个媒人说一门亲事了。”
昱昇只顾着低头吃饭,没有当一回事,倒是后面的阿满有点难过地低下了头。
赵姨娘掩着嘴一笑:“黎漠那里还用的着媒人么?他怕是心中早就有相好的了。倒是我们的大少爷,要好好找一个,京城里的好姑娘这么多,明天我去知会王媒婆一声,我们要挑一个最好的姑娘……”
昱昇让“相好的”三个字激得浑身一哆嗦,连赵姨娘后半句说的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他突然抬起头,看见垂手站在后面的丫头小厮里并没有赵月朗的影子,他啪地一声放下筷子:“赵月朗呢?”
他脾气发的太突兀,大家给他吓了一跳,老爷不悦地皱起眉:“一家子吃着饭,你摔摔打打,像什么话?”
昱昇冷笑一声:“她也去找黎漠了吧?”
赵姨娘说:“是两个小的非要去找哥哥玩,我就让她陪着去了。”
昱昇只觉得那股火气又涌上来,他说了句:“吃饱了”然后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