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门内所为,虽是弃子,也未见过这般弃法。
裴度?
唐浩青忽而想起,虽说裴度有几分招式,家仆也懂舞刀,可终究比不得唐门弟子手下狠戾决断,往常时候只要尹成一人便足,晋北身手尚在尹成之上,他二人联手再失手,这事便蹊跷了。
是给晋北阻了。
尹成说话时神色飘忽,唐浩青只怪自己那时只想着如何搪塞应付,未留心二人神色有异。
晋北为何要救裴度性命?
唐浩青将三人名姓再过一遍,唐晋北原是萧姓人。
萧姓……
唐浩青将近几十年来朝中有名姓大官于脑中飞速过一遍,只记起个行诗的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萧偃涂。
半点用处也无。
未左降未含冤入狱,膝下无子,横竖看来也不像有晋北这么大的儿子,还千里迢迢送去恭州行不当行。
便只得先打探些消息。
今时不同往日,万事靠不得门内飞鸽传书,再向同门暗处询事,便要露假死马脚,只得自己悄悄问来。
唐浩青不似鬼祟人,便大摇大摆请吃酒请看舞,大不了再下一局棋,零星会一些,又恰当回手,给人留几分面子,便当是门生规善,指点一二,再问如今长安合内大事,断到点上,不算妄议朝纲。
便晓得如今裴度府上拨去数十精兵强卫。
说道人还笑一句,只差未将十六卫调去随他遣用了。
唐浩青便笑一笑:“裴侍郎……”
“现下还称侍郎。”老者笑一笑,手里一枚子落下,“哎,你又输了。”
老丈鹤发童颜,平康坊里来去,与人赌棋吃酒。
作寻常书门儿郎打扮的唐浩青便笑一笑:“是,我又输了。”
便再请杯酒。
老丈伸出只拇指来道:“现下称侍郎……过阵子,便是这个了。”
唐浩青看出意思,两相痛失,当朝无相,听闻裴度重伤得治,未愈时头回清醒,人都糊涂时开口头一句便是:“淮西……心腹之疾,不得不除。”
圣人闻之,自然是感其忠念其诚,再是淮西之疾确需良医,贤才难求,此时便只有一个裴度。
裴度继武相便只需看时日。
唐浩青斯文打扮斯文模样,武夫打扮又正是武人模样,面孔抹得黝黑,进出裴度府里的夜香郎也给他夜里巧遇,吃碗饽片汤,请杯酒。
勾肩背走到暗处,再出来便只余了夜香郎一个。
唐浩青眉头稍皱一刻,虽见他换过一身,这衣裳总还是觉得有股味儿
急着寻晋北下落,再是嫌恶也需先收一收。
守几日,总算今朝亲身上阵,将车推了,照常换脸面,熟面孔再加腰牌行令,轻易入了府去。
唐浩青入了高木门,寻暗处将车止了,要寻个家仆下手,轻手轻脚走到院里假山旁。正等人过来,忽给人拿尖刀抵了后颈。
“方才看你入府便觉出不对来,步法身量虽有意改过,可仍与原本那个不相同,谁派你来的?”
唐浩青心中一凛,继而怒火中烧。
“谁派我来的?”唐浩青有意压沉了嗓子,冷笑一声。
身后人手忽而颤了颤。
“你老子派我来管教你!”唐浩青转头怒道。
这一声总算听出来了,唐浩青这一转头将唐晋北吓得不轻,猛地收刀回手,险些将刀都甩飞出去。
“青……青哥儿……”唐晋北连连后退。
“再退一步试试?”唐浩青道。
唐晋北立时站定了。
“本事见长,隔月不报消息。”唐浩青道,“嫌添乱添得不够多?”
“我……我有苦衷,青哥儿,你晓得裴度……”
“有苦衷又如何?叫尹成帮你瞒着骗着,堡里是不顾了,你若是死了,我怎么向师父交代?”唐浩青咬牙切齿道,“诚心叫他老人家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呢?”
唐晋北只低头不语。
“你教尹成怎么回话?”唐浩青问道。
唐晋北沉默片刻:“我没教他。”
“那便是他自己要给你瞒?”唐浩青道。
“青哥儿,堡里说你……”
“说我什么?”唐浩青问,“说我死了?”
晋北鼻尖竟有点泛红,点一点头。
“我死了无人管你们瞎折腾,不正得意么?”唐浩青道,“到裴度府里做什么?”
“……我现下是裴度的护卫。”唐晋北迟疑片刻道。
唐浩青:“……”
“疯了吧你。”唐浩青道,“我能寻着你,堡里会寻不见你?晓得处境安危么?还敢来给裴度做护卫,胡闹!”
唐晋北道:“堡里未寻上门,我便先……”
“先个屁。”唐浩青急道,“带寻上了还了得?你道我们为谁办事失利?门内又如何自处?这些师父总都教过罢,现便跟我走。”
唐晋北沉默片刻道:“……我不走,青哥儿,裴度对我家有恩,我给他做护卫不为别的,为的报恩,做人不能不讲道义……”
“甚道义比命重要?”唐浩青道,“自小多少规矩,处事全不顾道义不道义,亏你是唐门弟子……”
“唐门弟子怎就不能讲道义?”晋北却忽而反问一句,“我入门十三岁,三纲五常幼时俱是习的,怎能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要杀武元衡裴度,我本就不愿,他二人是朝中栋梁,杀他们便是不忠……青哥儿,我与你不同。”
唐浩青忽而静了。
唐晋北话出口晓得过了,然而覆水难收,只好硬着头皮抿紧嘴唇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