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季黎也气乎乎地走了。
岑如和蒋焕是一起来的。
岑如靠着床边儿问我:“宫里的大夫感觉怎么样?”
我说你净扯,他治的时候我还死着呢。
蒋焕还是肉嘟嘟的脸,“哥哥你快好起来,我冻了几只大螃蟹,一直等你呢。”
蒋焕着急,店里有事。
这天下午的阳光特别好,岑如就坐在窗户边的椅子上,他头发乌黑发亮,肩膀上的绸子也亮亮的,系头发的发带也亮亮的。
我说岑哥哥,您怎么这么好看啊?
岑如嗑着瓜子,扔我一脸瓜子皮,“没大没小。”
“真的真的。”
“噢,那我和汤韫子谁好看啊?”
“那肯定是汤韫子。”
岑如一笑就更艳丽些,“那是,他比我年轻着呢。”
我望着缓缓行走的云,慢慢地说:“岑哥哥,你有没有恨过你父亲呀?就是瑶臣叔叔。”
“恨过。”
“我也想吃瓜子,你过来给我嗑点。”
岑如搬了椅子过来,腿上放两个小篮子,一个装瓜子,一个装皮。他扒了一个扔到我嘴里。
“还是椒盐的,诶哟,”我细细嚼着,“这味儿,真正宗。我原来怎么没发现我家瓜子儿这么好吃。”岑如一个接一个地喂给我,我嚼得心满意足。
“岑哥哥,真的,别怪瑶臣叔叔了。”人在食欲得到满足的时候就要开始讲道理了,虽然我只是吃了两口瓜子儿,但这种久违的咀嚼感还是让我十分幸福。“我想通了,我不恨我爹了。他是对的。虽然我口口声声说我是个白眼儿狼,可是如果换成是我的话,我也会那么做。”
岑如笑了两声。
“我也早就不怪他了。我活到这个岁数,渐渐也懂他了。”
说完他又怕说得不够似的,连忙补充,“没办法,我又落到了陈家人手里,我们家就是这个命,真没办法。”
我的八卦之心燃烧起来了。
“诶对了,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住的地方叫朴璞居啊?”
阳光下我看得见细细飞扬的灰尘,我又看见岑如微微勾起唇角。
啊,岑美人在笑了——我这么想是不是不太好?汤韫子呢怎么还不来?我觉得自己要红杏出墙了。
“你自己读一遍。”
我又读了一遍。
“嘴是不是翘起来的?”
“是啊。”
岑如偏头,边偏头边嗑瓜子,“还不懂?”
噢——噢!
“太坏了。”
岑如一脸骄傲,“他太精了,但算漏了一点。我说话随我娘,不太张嘴。小时候我们一起玩儿,那时候我青曲口音重,还体现不太出。这些年我哪儿都走,还是说北方话的时候多——我爹就说这个的。就更张不开嘴了。”
“所以?”我也很想歪头,然而只能做到口歪眼斜——这样不好,一点也不俏皮,搞得我都不可爱了。
“所以现在都是我让他叫哈哈。”岑如笑得不可自支,我也跟着笑,笑得浑身都疼。我说你快走,我忽然想到话,我要和汤韫子说。
岑如挟持走了我的瓜子,摇摇晃晃地就出去了——该是我让他想到了乐事,毕竟这人平时还是非常拿得住温润君子的架子的。
千呼万唤,汤韫子终于来看我了。
汤韫子很累,眼里都是血丝。他进来之后说,啊叔黎我想躺你旁边,你能动吗?
我说你看呢。
他说那我爬进去好了。
汤韫子就躺在我旁边,侧着看我——一个纱布人。他伏在我肩头,小声地说,都是我的错,我那天如果不缠着你,你就能跟小孟他们一起回去了,你就不会出事了。
不怪你,那群人盯上我,总要下手的。
我是这么想的,但是我没说,让他愧疚去吧。
我说贤侄啊,我有话要和你说。
汤韫子过来环我的腰捏我的手,声音软软地在我耳边说话。
他说你说吧,我听着呐。
“喔唷你这个尾音很好听啊,再来一遍。”
汤韫子就乖乖地,“呐。”
“你这人好可爱啊。啊好了好了,说正事。”我现在只能盯着棚,“我想通了,我也想和你一起生活。就让咱俩抛开你爹,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只要你不介意和一个暂时性的残疾人日日相对。”
汤韫子不说话。
我继续说下去,“真的,我什么都想通了。往前走一步又有何不可呢?好好活着有何不可呢?我来来去去,从不可能干净,不如干脆就和这世间的混浊混在一起。”
从前我觉得我是个站在岸上的人,所有人都不如我聪明,都不如我看得远。我看着他们在江里海里苦苦求生,在这里获得微不足道的快乐,在这里找到情感。
我都觉得,不值一哂。
我不需要情感,我不需要朋友和亲人,我不需要。
我那时候觉得我是要干干净净地离开的。
然而在我认同了我父亲之后我忽然也认同了自己,那个这么多年来一直何尝不是苦苦挣扎的自己。我看到他走过的路,我知道了他的辛苦,我不再怪他不够好。
我不想再拒绝别人的喜欢。
既然此刻还能拉他入怀中,那就抱紧别松手。
我说汤韫子啊,这下儿你这罪过儿可大了。你让我觉得这世上还有好玩儿的有趣的,还有那么那么多的日子等我去度过。未来每天都不同,每天都还可以好好地生活好好地玩儿。
人都说七情六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