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上挪下来坐到一边:“我哥哥不要我了。”
沈静笑道:“哎,你今天怎么想明白了?”
说完这话,他忽然发现顾理初的神气大异往日,既非惊恐也非惶惑,而是一种沉重的哀伤,好像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让人凭空生出一种拖泥带水的寒意。
把手从他的衣服里抽出来,沈静拍了拍他的后背:“你不要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有我在,你怕什么?”
顾理初没说话,只扭头望着黑漆漆的窗外,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不要我了。”他想:“他真的不要我了!这怎么可能呢?他是我哥哥啊!”
沈静斜睨了他一眼,看他难得的显露出心事重重的样子,并不同情,反而暗暗觉得好笑,觉得他这模样怪有意思的。
其实在顾理初哀伤已极的叹息之时,顾理元也正躺在麦地里,眯着眼睛看星星。
他已经把自己的前路都打算好了,当下要做的,便是尽快的离开汪政府的地盘。至于上海的弟弟……
他闭了眼睛,不自觉地做出一个痛苦而冷酷的表情。
身边的亨兵顿窸窸窣窣的绑好了炒面口袋,然后推了他一把:“顾,我们该赶路了。中国游击队的人说会在路边等待我们。”
走在前方的美国人弗朗西斯回头低声道:“希望他们可以像昨天所承诺的那样,把我们偷偷的带出这里。”
顾理元一直不吭声,听到这里时方开了口:“我想他们应该不会欺骗我们的,因为没有必要。如果想把我们送去警察局里请赏的话,他们昨天见面时就可以这样做——他们虽然打扮的破破烂烂,但是他们人多有枪,足可以制服我们,不是吗?”
亨兵顿听了这话,觉得很有道理:“我认为顾说的很对。况且我们已经迷了许多天的路,如果不寻求帮助的话,后果将会是饿死在这里!”
一行四人弯了腰,用手左右拨分了麦子,艰难的向前走着。弗朗西斯依旧在前方带路,走了一段之后,他直起腰,夜色朦胧中依稀望见了前方的乡间小路。
“如果可以活着离开这里的话,我一定要马上回国。”他喃喃的自语道:“我再也不要离开我的女儿了。”
四处除了此起彼伏的虫叫之外,再没有别的噪音。所以弗朗西斯虽然是低声言语,却连殿后的阿克星顿都听了个清清楚楚。他也接着说道:“我不回去。我在国内是没有家的了,回去做什么?”
亨兵顿扭头问顾理元:“我是要去越南的,我的女儿女婿都在那里。你呢?”
顾理元想了想:“我不知道。”随即又转眼望向远处那一条小路:“不论去哪里,我迟早都还要回来的!我弟弟还在上海,我不能就此撒手不管他!”
弗朗西斯头也不回的抛下一句:“那很难。”
沈静发现,潘世强失踪了。
怎样也找不到,车站机场都派人盯了,可连个人影都没见着。这让他着了急,凶神恶煞的带人杀进了他那公馆里去,只捉到了几位如花似玉的姨太太。又逮了许多荣华公司里有头脸的人物,带回去细细拷打。结果人也打死了几个,家也抄了几处,潘世强却有如人间蒸发一般,音信痕迹一丝也无。这人就此便算是没了。
其实对于沈静来讲,把潘世强逼到隐姓埋名逃出上海的地步,也就算是可以了。然而陆选仁那边却不肯放松,一定要他把潘世强找出来立刻处死。特工分部又不是他沈家帮,每天正事都忙不过来,哪能终日的派出大批人马去追查这么个没有影儿的倒霉蛋?潘世强那辆敞篷的奔驰轿车还停在分部后院的车库里,锃亮崭新的一台好车,没有任何用处。沈静想把它卖掉,然而又没有人肯买。
“这算是什么事儿呢?”他独自坐在写字台后面,歪头咬着一根铅笔的末端:“问题在于——我的车到底是不是他抢的?我这边只是小张和老林自己揣测出来的,没有什么证据;而那姓潘的也一直没有承认。哎呀,总不会是我把他给冤枉了吧?那可真是……如果真是冤枉了他,那他岂不是恨死了我?如此看来,这人还真是非杀不可!”
想到这里,他松了口,再看那铅笔头,已经被他咬的齿印斑斑。
拿起电话,他拨了内线号码:“老林吗?”
电话里一直响着嘶嘶的电流声。所以林秘书放下电话,在一分钟后便跑来他的办公室内:“沈主任,什么事?”
“你去警察局里,让他们发通缉令,在四省内通缉潘世强。”
林秘书愣了一下,认为沈静这个主意实在异想天开。他压低声音道:“那个……潘世强不是罪犯啊,这样公开的通缉他,那不是故意的去扫了青帮那些老头子们的面子了嘛!”
沈静把那支铅笔伸进嘴里,又咬了一口:“没关系,潘世强有老头子,我这边不是也有一位嘛!至于罪名呢——就说他‘破坏和运’!”
“破坏和运”的全称是“破坏和平运动”,言外之意便是反日反汪,是当下最流行最有力的罪名之一。林秘书听了他这番好想,也不禁称妙:“主任高见!那我这就去办!”说着便推门欲走。然而一只脚刚踩到走廊的水泥地上,便听身后房内的沈静惊讶了“哎”了一声。回头望时,只见沈静已是背对自己站在了窗前,正在向外望。
“沈主任,怎么了?”他停了步子,好奇问道。
沈静没回头,只挥了下手,很紧张的说道:“你过来看,这是怎么回事?